绛儿听了,只觉暖意融融,这是在天界为人疗伤时所听到的“谢谢”都不同的心情,她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医者的一双手能够救下一条鲜活的生命。
悄然从大千袋中取出清水,喂到到他那已黑紫的唇边。
气若游丝的人极力咽下了几口水,忽然抬起颤动的手。
绛儿连忙阻止他不要动,不想他发抖的手执意伸入破棉缝成的衣襟里,取出一块馒头。
一块发硬的馒头,他身上仅存的具有价值的馒头。
他捧给绛儿,发黄的脸,发黑的唇,咧开嘴一笑,难看至极,“神医,送给你。”
绛儿心头猛地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说不出来的心酸、感动,接过馒头暗自以灵力温热那冷得发硬的馒头,朝后一扫,发现有个伤兵伤势算起来不重,她道:“你过来以清水和着,喂他吃下这馒头。”
被点到的伤兵一愣,道:“我,我也饿得很哩。”
绛儿道:“喂完治的便是你。”
那伤兵立时瘸着腿疾步过来拿起清水,接过馒头,撕下一块块喂给那奄奄一息的人。
绛儿见此,又寻了几个伤得较濒死之人轻的伤兵,迅速为他们处理伤口、敷上草药、包扎稳妥。而后又从伤得最重的开始治疗,清理干净伤口,将捣药之事吩咐给伤得较轻的士兵。她便在诊治与敷药之间交错,士兵捣出来的药虽不是最好,但这是今夜能保住他们所有人性命的最快法子。
一夜之间,在捣药声、布帛撕裂声、无数次的感激声中,绛儿终于在天际破晓之时处理完最后一名伤者。
绛儿抬手,以那粗麻布做成的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蹙着秀眉看着扔得满地染上血污的破棉絮。
处理完伤口之后,脏污的棉衣已不能再穿,许多伤兵的衣裳几乎不能蔽体。寒风刺骨的冬日,别说是个重伤之人,便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穿得不暖也有些受不住。
她看了眼那原本奄奄一息的人虽恢复了平缓的呼吸,但一张脸已冻得发紫,她问了一个伤兵道:“到哪里能领到棉衣?”
那伤兵自嘲地哈笑一声,“军队每个冬天就发一件棉絮,烂了便冻着。”
绛儿眉头拧得更紧,盯着帐营中央已经熄灭的火堆,趁着天还早出了帐营,捏动隐身诀跑到伙房了抱来几堆木柴。
在房中堆了几处,眉头已拧成麻绳,问道:“谁会生火,来生一下。”
有余力的伤兵簇拥而上,三两下便燃起四五个火堆,他们忍不住打量那救了性命的神医,斯斯文文、细皮嫩肉怪道连生火都不会。
有人忍不住问道:“神医是哪个世家的公子?”
绛儿道:“不是哪家的。”
有人道:“神医是哪儿的人?”
绛儿随口道:“附近城镇上的。”
一人哄笑道:“这一阵风能吹死人的北境能养出神医这样的鲜嫩的人?我是不信。神医别是天上神仙下凡来救我们的吧。”
众人附和道:“对对对,简直是活神仙啊。”
绛儿起初吃了一惊,以为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最后才发现军营里的大男人就喜欢凑在一块胡诌。
绛儿摇摇头,去伙房里领了一碗仍是很稀的粥,她是不想再尝那怪异滋味了,若是倒掉岂不可惜,好像军营里人人都爱惜粮食。
想起昨日将馒头珍重放在怀里,送给她作为谢礼的人,端着稀粥返回营帐。
只见那人已支撑坐起,看到绛儿便想站起身来拜谢。
绛儿连忙按住他,端着稀粥颇是不好意思开口道:“这儿有碗粥,你想喝吗?”毕竟她不想喝的东西,让别人喝好像不太好。
那人立即摆手道:“神医辛苦了一夜,定要吃饱,我不碍事。”
绛儿见他误会,又不能说明真情,其实她根本不用吃饭。
正苦恼间,忽地门帐掀开,绛儿立时站起身,以为是给重伤士兵送饭的人来了,不想却见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大姑娘,正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抱着厚实的棉衣。
一双大眼睛焦急四寻,目光落在那本奄奄一息的身上,登时惊呼一声,朝那人奔过去,立时将大棉衣盖到他单薄的身上,哭声道:“青弟!昨日阿姐找不到你,还以为你丢下阿姐去了!”
那人蜡黄的面上落下一行清泪与那姑娘相拥,哭作一团。
绛儿听他们互称阿姐、阿弟,恍然他们是姐弟俩儿。
叫青弟的揩了楷泪,向他阿姐道:“阿姐,这是昨日救了我的恩人,若是没有他,或许今日我就见不到阿姐了。”说着,指向绛儿。
“恩人”一词落入绛儿耳内,她不禁感慨,曾经受了神君的一滴血化人,她一路寻找恩人成长,如今她自己也成了别人的恩人。
那姑娘忙抹干眼泪,福身向绛儿道谢:“谢神医大恩。”说着,抬眸望向那位神医,看清容貌,不觉吃了一惊,芳心乱跳。
绛儿对她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气,此乃医者分内之事。”
这一笑落在那姑娘眼里温文有礼,话语斯文高雅,在满军营粗汉子里实是难得一见。
那姑娘面色一红,道:“我名为苗莲莲,我阿弟名为苗启青,不知神医怎么称呼?”
绛儿早把她的假名想好,笑道:“唤我蒋炎便是。”
苗莲莲垂首称好,正见她手上的稀粥,一双手修长素净,便知他约莫是富贵人家、书香子弟的公子,不知怎么跑到这死人堆里来。
忙放下食盒,取出几碟小菜,虽做得不算精致,但比之稀粥也算色相味俱全,她道:“请蒋神医用早饭。”
说着,接过神医手上的稀粥,一把塞到她阿弟苗启青手上。
苗启青一愣,道:“这是神医的……”
苗莲莲瞪了他一眼,蒋神医一看自小便是衣食无忧的主,怎喝得下去这种难以入口的稀粥。
绛儿见那饭菜本是给苗启青准备,摆手拒绝。
姐弟俩一见,赶忙劝她不要客气,在旁的伤兵虽也眼馋,但他们都受了绛儿的恩情,一齐来劝她身体为上,劳累了一夜定要吃饱。
绛儿见盛情难却,只要捧起个饭碗,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她从前吃人间的饭食贪图的是个美味口感,如今几十双眼睛盯着她,她只觉如坐针毡,吃没两口便说还有伤兵等她治疗,仓惶地离开了。
刚从这个伤兵营里出来,她仿若有用不完的活力,又去昨天白日里诊治伤兵的宽阔营帐。
受伤的士兵大抵不过是刀箭伤,昨日一天下来,她虽未使用灵力,但化神期的眼力还是在的,当下几乎看一眼伤者便可断定其伤势几何。
她的动作越发熟练,别人治一个人的工夫,她能治五人,非但把叮嘱昨日来换纱布的伤兵处理好,还帮别的大夫分担了不少压力。
一日之间,大夫与伤兵里都知道有个叫蒋炎的大夫医术不错,样貌清秀,脾气温和。
别的营帐里的伤兵也都忍不住来瞧一瞧寻治疗,原因无他,长期呆在军营里的老大夫医术虽不错,脾气却很大。
跑到蒋炎大夫这里来,他非但手法轻柔,温声细语,模样还很养眼,一次疗伤下来,仿若遭受的不是伤筋动骨的痛,而是沐浴了一场春风,道谢离开时整个人飘飘然起来。
没去蒋炎大夫治疗过的伤兵听闻伙伴描述,不禁都等着明日到蒋炎大夫那儿去瞧瞧。
不想掌灯时刻,绛儿正在灯下接诊排起长队的病人,忽有一个将领模样的男人高声问道:“昨夜是哪个大夫擅闯重伤兵士的营帐!”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宁国这个境况每打一仗受伤的人数不胜数,大夫治疗主动跑来的伤兵已是累得苦不堪言,怎会夜里还去那几乎被放弃的重伤兵营里治疗。
那他真是个不要命的傻子,救人的命是要紧,但自己的命也要惜。
不要命的傻子绛儿站起来道:“是我,怎么了?”
她并不觉半夜去救人有何不妥,既有余力那便该竭力救每一条生命。
那将领刀一般锐利的目光落在站起来的文弱大夫身上,道:“你?全是你做的?”
绛儿胆子本小,见他语气甚是不好,声音怯了几分道:“嗯,是我做的,整个营帐里的人都是我治的。”
将领盯着绛儿片刻,面上尤有怀疑之色,还是道:“即是如此,往后你负责重伤兵营里的伤者,每月多领二钱军饷,饭食到东面伙房去吃。”
绛儿欢喜得点点头。
众大夫见这后生到底年轻,多几分军饷,多几口好饭便连命都不顾了,不禁暗自摇首。
绛儿了解到重伤的兵营不止一处,白日里在治疗轻伤的人,总放不下随时可能死去的伤兵,惦念着半夜再去诊治他们。
未曾想喜从天降,竟派她去重伤兵营治疗,如此她便能多救回一些人的性命。
那将领见着清秀斯文大夫乐得傻乎乎的,身板也不强壮,不禁提醒道:“伤兵众多,能治几个便治几个,不必拼命。”
天知道他今日接到手下禀报有一处重伤兵营里一夜之间、不声不响地十数个兵士性命得救时有多震撼。
如今战况严峻,大夫人手不足,为今之计便是舍难治、难愈的重伤士兵,先行治愈轻伤兵士。
但他作为久战沙场的将领,当然不忍心并肩作战的兄弟随意抛弃等死,如今发现有位大夫愿意且极有效地能治重伤士兵,他赶忙上报大将军,请求调动这位大夫。
绛儿不知其中隐情,只喜得向他道谢道:“多谢大将军!”
那将领被他天真的话语吓得一惊,道:“小大夫可不能乱称小将,这儿的大将军只有一位。”
绛儿对人间的官职不甚了解,她初入天界时也是一通乱称呼神女神君,心里只惦念着救人,似懂非懂道:“好的,小将军。”
那将领蒲扇般的大手一拍宽阔的额际,心想他真的是那一夜之间救了十数人的神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