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围着货柜看风筝,一个手下急匆匆地过来低声禀情,裴誓皱了皱眉,还未开口,楚枫就凑到音染旁边:“有事快走!”,可见这种情况以往经常发生。裴誓没说话,音染也点头:“是啊,你先去忙,回头我们在会仙酒楼等你”,裴誓这才了嘱咐几句,转身几步绕进窄巷。
音染和楚枫虽说是初相识,但江湖儿女四海为家,不拘礼节,俩人互看不顺眼也不妨碍结伴游玩,倒也别有乐趣。
“哎,这不是竹叶灵嘛”路过一家玉晶馆,楚枫兴冲冲跑进去。
“竹叶灵?”
“对啊,以前我给封先生和裴誓也做过”不知想到什么,楚枫咧嘴笑“没想到裴誓现在还戴着呢”
剑灵玉音染是知道的,封白讲究以玉镇剑,他认为利剑开刃见血,日久生魂,魂若有灵,防其嗜血,是以佩玉镇之。说是镇剑,实则镇心。
音染装作浑不在意,哦了一声。楚枫见她一点不生气的样子,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气闷。
这家玉晶馆专卖玉制品,剑灵玉种不甚枚举,音染一时挑不过来,偏偏楚枫还在旁捣乱,“哎桃花这个不错,你买这个吧,诺”
“哪有以桃花佩男子的啊……”音染顿住,细想想,若是梨花,倒也不错。
“送男子,姑娘可看看岁寒三友?”旁边一男子见音染生的貌美,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此时见她举棋不定,忍不住出声提醒。
音染打眼瞧了瞧,摇摇头,不甚中意。她看这也不喜欢,那也不满意,楚枫和男子都犯难了。
以前秦如霜就跟姜许说过音染,说她性情散漫,于武学一门,虽天赋极高,却没有钻研的痴性,万事随意,以后难免坎坷。只一点不需要人担心,就是这丫头有种莫名其妙的能力,让周围的人不自觉地绕着她转,如她意。
姜许嗤笑这不就是会使唤人么,一想也不对,音染不乐意主动使唤人,只是让周围的人不自觉讨她欢喜。说白了,可能真的是因为张了一张讨喜的脸,跟她娘亲一样,男子见了,不会轻易勾起男女之思,女子见了,也不会讨厌她。再加上音染气质内敛,没有攻击性,是个男女老少通吃的物种。
此时,音染终于在角落里找到自己满意的,是只神兽,活灵活现的。音染想了想还是买了块梨花立枝白玉,这厢才包好,那厢楚枫就嚷着饿,要走。
琅玕阁善南菜,以“文”“雅”着称,而会仙酒楼,以酒会友,大厅环立着四座木架,约三丈有余,中间分了几百小阁,每阁上摆着各式的酒水,或是瓶或是坛,右下角有木牌洒金酒名。这几架酒是个活招牌,气派非凡,且其每个小阁上还有个半寸大的圆环,每个宾客入门皆可得一枚羽毛,立在堂下,投中者,羽毛未破且圆环无痕,店家便赠送相应的酒水,是为“投环”。羽毛很轻,圆环又小,有的甚至过高或者过偏,至今未有中者,即便是中了,也因投注的内力过大,致使羽翼擦裂或是圆环留痕,都不作数。钱是其次,听着倒是甚为有趣。
楚枫显是常客,熟练地投中想喝的青梅酒,站在旁边挑衅地看着音染,饶是音染不吃激将这套,看着她手里的青梅酒,也不由来火。呵,这才做了几天青梅,算得什么。扫了眼酒名,经过左上角,一顿,想起几年前刚来旧水,因年岁尚小,没喝成的酒。
“你这的雪花酿比得琅玕阁,如何?”音染问旁边的伙计,伙计笑笑,没说话,神色明显。
“会仙酒楼的雪花酿乃是一绝,是以阁子又高又偏,你别不自量力啊,投不中可别哭”楚枫在旁边煽风点火。
音染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还真有点打鼓,因为以前没玩过,不知该用多大的力。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只得屏气凝神,顺了顺羽毛,盯着雪花酿的那块圆环,后退几步,施力掷去。一时旁边的宾客听说有人要掷雪花酿,也跟着凑热闹,店小二大张着嘴,楚枫捏着青梅酒紧张得一脸扭曲。只听“嗖”的一声,羽毛穿过圆环,伙计检查过羽毛和圆环,“当”的敲了一声铜锣,以示通过。
“哇!”楚枫瞪着双眼,笑道“没想到你还挺厉害啊!”
周遭的宾客也叽叽喳喳地贺她。
掌柜亲自端着雪花酿相送,笑眯眯道“雪花酿虽难,却不是至难,姑娘何不尝试一下?”指了指最上和最底的几个角落,音染摇了摇头。一则她不是虚荣张扬的个性,二则那几个角落若非顶尖高手,不然需要站在特定的位置才能掷得,而那些位置都被店家用花瓶占住了。这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音染伸手欲接过酒瓶,这时旁边白衣闪过,音染回头,是裴誓!原来他早到了,站在角落里看她投环,没出声。摆手拒绝伙计递过来的羽毛,裴誓牵着音染,带她们上了楼。
楚枫兴致高昂:“裴誓,那几个角落,你能投中吗?”
裴誓将临桥内窗合上,挡住对面几个男子的视线,闻言摇头。
音染吃惊:“连你也不能?”
听她的语气好似笃定自己可以一样,裴誓露出笑意:“不知,未曾试过”
音染点点头,这才对嘛,以裴誓的性情,大概也不喜惹人注目。
这时店小二上来候餐,楚枫要了几样招牌菜,小二看向音染。
音染没来过,不知他们这有什么好吃的,没说话。裴誓帮她点了一道糖醋排骨,音染一听挑眉看向他,裴誓脸有些红,“之前见你偏好酸甜,想来应该合你口味?”
音染给三个人各倒了一杯雪花酿,看着他点点头,笑道:“嗯,我很喜欢”
雪花酿入口清冽,有一缕梅香,饮尽后又有丝丝回甘,很淡,却回味无穷,确实是难得的佳酿。音染第一次喝酒,不知自己的酒量,喝完雪花酿又陪楚枫喝了几杯青梅酒。
裴誓给她夹了块梅花糕,让她不要一味只喝酒,容易醉。
音染嗯了声,只见她一手支额,一手端着酒杯,低头,也不喝,就这么看着,像是在发呆。裴誓以为她醉了,轻唤 “染儿?”音染抬眼看向他,没说话,眼神有些清冷,眼尾染了点桃花红,嘴唇湿润,还沾着酒液。
裴誓喉结滑动,忍住渴意,伸手想要拿走她的酒杯,岂料音染抬手躲开了。俩人都没说话,裴誓不知道她是真醉了还是在生气,再伸手,音染还是躲。她不给,但她自己也不喝。裴誓抿了抿唇,低声问道:“怎么了?难受?”
音染眨了眨眼,略醒神,问道:“你喜欢青梅酒?”
裴誓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摇摇头:“我不喜喝酒”
旁边的楚枫似乎喝高了,边喝酒还边一个劲嚷嚷着会仙酒楼的青梅酒是不是掺水了,怎么喝着有点淡。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音染捻着酒杯,忽地喝尽酒水,搂过裴誓,将最后那点雪花酿哺进他口中,听他吞咽下去,轻声问道:“好喝吗?”
裴誓眼尾通红,他不知楚枫到底跟音染说了什么,让她心生芥蒂,也无从哄她,只是……“好喝”声音很低,几乎是在音染耳边叹息。
音染趴在裴誓肩上,是真醉了,第一次喝酒,心里有事,不免贪杯。若非醉酒,清醒时的音染大抵是没有这个胆量做这样的事。
楚枫喝得都不知今夕何夕了,巴着墙上的画卷,要和上面的美人行酒令。
裴誓吩咐婢女把楚枫送回去,转身抱起音染,小姑娘好像睡着了,脸颊红彤彤的,十分乖巧,不像方才,眼神冷得让他有些心慌。
回房的路上,经过梨花树林,春风吹过,落了一大片花瓣,星星点点地落在音染身上脸上,可能有些痒,音染悠悠转醒,透过树梢看向远处的天光,碧蓝无云,一片雪白的梨花由远及近,不由闭眼,花瓣顺着睫毛滑到脸上,又滑进衣领里。
“誓哥哥”音染挣扎着下来,拂去裴誓肩上的花瓣。因为要抱音染,裴誓把慎独剑放在了音染怀里。
音染指着上面的剑灵玉,问道:“我可否换了它?”
裴誓点头:“这是师父所赠,用来镇剑,你若喜欢,那去就好”
音染心里一咯噔,明白了,大概是楚枫不敢亲送,给了封白,结果老头子根本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拿走自己那个,随手把裴誓的给他,也不多解释。
音染顿时有些同情楚枫,出于厚道,想了想还是帮她解释一下为好:“楚枫说这是她送给你的”
裴誓一直不知道音染的心结在哪,听到这才懂了,原是吃醋了。俯身抵着她的额头,双目含笑:“那便还与她好了”
音染这才惊觉帮了楚枫,却把自己卖了!又羞又悔,只想快快翻篇。轻咳一声拿出千挑万选的玉猼訑,神色严肃地换下楚枫的剑灵玉,缓了口气,方抬头眉眼弯弯,笑道:“古有传言:猼訑,佩之不畏。誓哥哥,音染愿你中内稳固,不惧外物,以后就让它帮你镇剑吧。”
一时无言,裴誓只觉心神颤动,连梨花落在音染头上都忘了帮她摘去,定定地看着她,枝叶滤下斑驳的亮光随风晃动,像是她双眼里的光,几欲让他沉溺其中。
“如果你不喜欢……”音染刚说几个字,就被夺走了呼吸。
情难自已,在一个月以前,裴誓活了二十一年,从没想过自己为情,会到此般地步。他可以抵抗见微山的大雪与寒风,却在和煦的春光里乱了心神。
紧拥着音染,像是要把她搂进骨血里,他一直告诉自己,慢一点慢一点,他和音染相识日短,不要吓到她,但是这个小姑娘,像只无畏的鹿崽,一头撞进他的心里,且横冲直撞的,毫无章法。两个人都经验全无,只知道随心而处,随情相近。
裴誓轻吮音染的下唇,让她喘气,偏过头复吻上去,舐舔间,想起音染的话,无声叹喂,一旦有了软肋便有了畏惧。
他开始畏惧分别,畏惧失去,甚至音染生气,都能引得他慌乱不止。他再不是以前那个无欲无求的
在风雪里练剑,冰霜里锻心的见微山弟子,也不是那个杀伐果断,冷情冷血的破镜湖家主。
他不再高高在上,也不神神秘秘,走出迷雾,如今站在梨树下,吻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的。
只是裴誓,一个陷入情网的普通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