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着璎珞的马车在山路上缓缓前行,如履平地。
沉水制成的线香在莲花炉中静静燃烧,岁岁抱膝坐在边角,看着它出神。她忆着先前离开的场景,一步步若踩云端。
他拥着她在那些身披重甲的卫士中经过,直接上了马车。
甚至他都没问自己一声要不要走。
就好像,她本就该跟着他走。
岁岁晕头转向、也受宠若惊。现在就算有人来告诉她,他是带着她去赴死都甘之若饴。
车很大,也很安静,就他和她两人。苏鹤行用了铁鹰带来的药,自打上车就在调息。她出不了力,也不敢出声,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
在她手边,有一张木几,上面摆有几个木盒,排的花朵一样,里面全是零嘴。
铁鹰怎么会准备这个她不曾细想,难道他这样的‘天神’还喜欢这个?
岁岁一边编排一边歪着头偷看。只见苏鹤行闭眸盘腿而坐,长睫收敛不动,点点薄汗自额头蒸腾。她有些痴,想帮他擦又怕误事,进退两难之际,那双幽深眸子缓缓睁开。
岁岁吃了一惊,赶紧趴木几装睡。
苏鹤行轻轻一哂,温声开口。“不是要帮我擦汗么,怎么睡了。”
这人是属妖怪的吗?
怎么什么都知道。
“什么,擦汗?”长睫抖了抖,岁岁装着刚从梦中醒来。脸上还压了木几的印子,红红的,可爱极了。直看的苏鹤行眼眸深沉,他心思百转,朝她招手。“岁岁,你过来。”
她扭捏了一会还是凑过去。
一挨近,就被喂颗果子到嘴里。
濡湿柔软的甜蜜感瞬间在口腔化开,是糖渍冬瓜!岁岁猛地瞪大眼睛。
前些天天冷,她躲市集捡别人不要的菜时,看一个小娃缠着他娘给他买来着。那母亲说什么也不肯,小娃哭的惨兮兮的。
也太好吃了吧!怪道他哭那么惨。
岁岁被嘴里的美味摄了魂,幸福感油然而生。她小心把糖瓜转到腮帮另一边,心和嘴都甜的发木,别说咽了,嚼都不舍。
她的小心落在他眼里,只余一片轻叹。“方才怎地不吃,这里还有许多,都是你的。”包括他的人和心。
都是她的?
岁岁怔住,完全没料到这些都是为她准备的,做梦都不曾。这些年,她习惯一个人,习惯别人的嘲笑,习惯别人的漠然,独独不习惯……他的好。
含着糖,蓦地展现真心实意的笑,比她的糖还要甜的一支笑。“谢谢,谢谢您待我这样好。”岁岁十分清楚,因为他本可以不用待她好。
苏鹤行呼吸一窒,一阵说不出的心疼如海潮般漫出。
如果,如果这就能算好!那她对他的好要用什么才能丈量?可她却丝毫不懂得拿它来索取。
他该怎么说呢?怎么办?他的心彻底软成一潭水。
思维逻辑缜密的苏鹤行平生第一次领悟到什么叫无话可说,他想说‘因为你值得’,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我传了成衣过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岁岁点了点头,眼睛落在那几盘果子上。他说都是她的,沙沙的、黏黏的,如糖似蜜的果子。
“怎地不继续吃了。”他把那些果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嗯。”岁岁双手环膝,听到苏鹤行问她,露出一支甜甜的笑。“不继续吃了,我想留着。”
“留着?”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岁岁‘嗯’了一声,笑的眼睛弯成一泓月泉。
这些糖,她想把它们一颗颗保管好,全部留住。在以后没有他的日子里,只有特别特别想他的时候,才允许自己吃一颗。
车厢传来几声指节响,苏鹤行叫了声‘进’。
岁岁的余光见那铁鹰躬腰进来了,目不斜视的,修养很好。他跪地参拜,等到苏鹤行一颌首,才放下个织锦包袱退出去。
天色傍晚,稀薄的天光被窗棂雕花割裂成精巧的橙红花纹。
“打开看看。”苏鹤行用眼神示意岁岁,额角紧绷,像紧张什么。
素手打开包袱,里面整齐叠放几套男子衣衫,无甚花样武人式样。这到没什么,最下面却蹊跷的是套女子制式宫衫,粉白过渡的纱裙,掐腰小袄,还配有同色的莲型珠花。沁凉灵动,栩栩如生,那花瓣还是活的,一碰就摇曳生姿。
岁岁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钗饰,一看就发了魔怔。
苏鹤行低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怎么不拿起来看,是不喜欢吗?”
“不喜欢,啊?”她突然意识到他在问什么,惊诧的又结巴了。“难道,也是给,我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么周到的他,让她再次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不喜欢可以换过。”
“不是。”她飞快的打断他,声音低下去。“是太喜欢了……喜欢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看她欲泣的神情,苏鹤行抿唇,却是想再一次深吻。“我也是。”
太喜欢了。
喜欢到,不知如何是好。
他也是?也喜欢珠花?岁岁没捕捉到这过于奇怪的信息,眼泪控制不住的涌出。她很狼狈,一边往脸上胡乱抹,但泪珠却有自己的主见。
是她太不识抬举了,一天到晚哭来哭去的。明明他对她一无所知,却对她这样好。
越是离她近,苏鹤行心里越不是滋味。
干脆伸手将人揽到怀中,一下一下地拍着背,说话带出的熏风吹的她青丝微动。“怎么总是这样哭,怎么得了。”
岁岁糊里糊涂被抱着,感受他说话时胸腔的共鸣,鼻尖全是他的味道。
有些是药味,有些是熏香,有些是他本身体味。她害怕极了……害怕莫名降临的幸运再次消失。如她本没见过光,就不会这么渴望光。
她哭到最后也不好意思了,说话小小声的,还打了个哭嗝。“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
苏鹤行穿的是之前那身沾满血的青衣。因为人品贵重,长相俊美,不旦不觉得脏,反有种水墨晕染开的写意之感。
苏鹤行揉了揉她的发,放了人笑道。“那我们一起换过。”
岁岁哪知道他在这等着。又在心里嘀咕,苏鹤行貌似‘天神’,怎么在嘴上讨便宜?是她想错了吧。
“你知道我不方便,总不能看我折腾的衣服都穿不好吧?”他翘了翘唇。天知道,光是看她就想永远揽入怀中不放。不过不放就不放吧,他原就打算一辈子再不放的。
一句话说得岁岁心疼不已,赶紧抱衣服帮忙,压根没想过外面那么多铁鹰,就是伺候也轮不着她。
苏鹤行任她摆布。染血外衣落地,露出包扎着的胸膛,冷白肌肤胜似九天银雪,好看的让人移不了眼。
岁岁赶紧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轻轻帮他换上武士衫,最后又把那飘逸的鸦青长发一撩而出,带起苦艾似的一阵熏风。
他穿戴一新,风姿翩然盘腿而坐,朝她微微一笑。“怎地还不动?难道是要我帮你换。”
她被这话吓得不行。
兔子一样的跳起,躲在马车最里的小柜后,心虚的背着身。
定了定神,将编成麻花的长丝拆开,打散发后悄悄解了系带,粗麻外衫落到脚边。裸背一丝不挂,欺霜赛雪。一手可揽的腰线间细细一条绳,肚兜的带子。看不出质底的短裤又小又短,偏她跪在那,圆嘟嘟的臀形暴露一览无遗。
她微扬下巴,长睫忽闪,一手抬起,修长雪臂从小袄袖中穿过。她又如法炮制,想穿进另一只袍袖,脸也跟着侧下,鼻尖唇角轮廓柔美。
豁然间回首,被吓得往后一靠。七手八脚遮住重点部位,可惜拆西墙补东墙,挡了前面也顾不着其他地方。
苏鹤行安坐不动,柔和的光线给他整个人渡上层优雅从容。
“您,您……”岁岁怎么也说不出‘偷看’那个字眼。在她心中‘天神’般存在的一个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怎么会和市井无赖一样占女人便宜?
苏鹤行当然没有偷看,他是正大光明的。“是你没事先声明要我不看,我是正常的男人。”正常到想做所有男人都想做的事。他大方欣赏她的凹凸身段,暗叹怎会有人生的那么刚刚好,每一寸都合他心意。
这还要申明?沿着他视线岁岁‘嗖’一下将两条玉腿蜷缩。“那您,别看了啊。”
看她似急的要哭了,苏鹤行才缓缓回身。
明明有什么地方是他没见过的?
淅淅索索一番,岁岁张了几下嘴,又觉得说不出口。“我,我……”
苏鹤行侧首,本能地眯起眼。
一片清新扑面而来,柔嫩的像是一枝新荷。微妙的蜜色皮肤,大眼玄黑,长发海藻般披散与肩,愈发衬出霁月似的风骨。
捏在她手心的莲钗,加上未梳髻,显得羞怯和不好意思的表情,苏鹤行稍一思索便了悟她不会梳中原少女发式。
这倒也难不到苏鹤行。
按照指示,岁岁背朝他坐下。掐腰的小袄窄窄,也就堪一掌握住。他黑眸微沉,指尖在她青丝中穿插。
岁岁抖了一下,觉得好痒。他微凉的指尖仿佛穿云渡风,她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来。
眼前小腰不知死活地扭了扭,他的视线也跟着沉了沉。
岁岁不知道背后的苏鹤行在做什么,又似一阵扑云捉风,觉得脖子一空,手中的莲钗也被他抽走了。这怎么像是?岁岁还在发怔,低沉的嗓音提醒她回到现实。“好了。”
什么好了?
岁岁的面前摆上一盏铜镜。她疑惑着,往里瞅了瞅。掩嘴发出轻呼,回头看他的脸上笼罩着不敢置信。
他微勾着唇,轻点了点头。
岁岁的心已经盛不下这么多惊讶,从脸上漫出来。
小螺髻,斜插的莲花钗细碎流苏垂下来。
镜子里的汉家小娘子是谁?
他的眼神下滑,来到她微张的粉唇前。
岁岁傻愣愣地望着镜中,和苏鹤行四目相接。谁又能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命会帮她梳头?
别说是岁岁本人,任谁看到都会被雷劈中一样吧!
“是不如意么。”他轻声问道。
不如意?不如意是什么?她看到镜中的苏鹤行启唇。但她似是傻了,根本听不懂那句话。她除了结巴,难道还有耳鸣不成?
看着岁岁蠢萌的呆样,苏鹤行笑了起来,脸上有浅浅的笑纹。
两人坐的本就近,他长臂一伸,轻轻把人圈到怀里,温香软玉在怀,前所未有的安心。“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一直帮你梳。”
画眉描目、闺房之乐。换在以前这个年纪,一心搞事业的他真是笑话一则。但现在的苏鹤行却乐意至极,只要对方是她,他愿意做任何事,任何。
岁岁长这么大哪受过这等待遇,人都吓懵了。这一连串的幸福来得太快,如堕梦中。嘴巴微张微合,还是忍不住。“您,您……为什么。”
他还在癔症吗?还是癔症的其实是她?
也许是她要死了,所以才出现这样的幻觉。幻想她救了他,幻想他怜惜她,幻想他为自己梳妆,甚至幻想,他要和自己成亲。
世上怎会有这般让人心疼的姑娘。苏鹤行深叹一气,哑了声。“傻岁岁,难道你不明白。”
岁岁盯着镜中的脸发了呆,目光显得很空。这个表情让苏鹤行觉得不舒服,又听她细如蚊咛的说着。“是你不明白。”
……是你不明白呀。
岁岁无法拒绝这个温暖而让人糊涂的怀抱。
双手捣着泪将落的眼,声音渐低。
这几天的冲击太大,岁岁哭的太多太多,身子软绵绵的,然后眼底一片黑沉,居然哭的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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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白日了,透过窗印在床幔上的是温暖和煦的冬阳。
墙角傅山炉正静静燃烧某种叫不上名的香料,再以那难以画就的姿态升腾飘逸,直至肉眼不见。
岁岁睁开了眼,她觉得累,没力气。却又觉得不对劲,好轻好暖好香,完全不似她那床稻草,又湿又冷还不保暖。
果然是梦,不然她哪来这舒服好闻的地方住?
岁岁又蹭了蹭软枕,这一动却看到那放大的俊颜——长长的睫,狭长的眼,高挺而线条优异的鼻子。
她嘡大眼,一下就愣住了。八成还是梦里吧?岁岁犹豫着,伸出手轻点了点他因为睡着而线条柔和的脸。
先是刚毅的眉,再是美丽的凤眼,高高鼻梁。最后,是那颜色浅浅的薄唇。软软的,就像他请她吃的糖冬瓜一样,还甜甜的呢。
岁岁一动苏鹤行其实就醒了。他本支着下颌假寐,在她手指停在唇上时豁然睁开眸子。岁岁哪能料到这出?吓得往后猛地一仰。就在脑袋快亲上床栏时,苏鹤行抢先一步出手,托住她后脑勺,两人滚做了一团。
他在上,她在下,侵略性十足的动作。
岁岁一下脸红的跟要冒烟似的,大眼微闭,长睫蝶翼般的猛颤。
“有没有撞到头。”他哑着声。见她一双眸子含水似雾,因为刚醒,反应些许跟不上,心里早就软的一塌糊涂。
在前一天里,苏鹤行再次知道什么叫不知所措。他再三确认岁岁的情况,几个军医差点被他折腾掉半条命。直到岁岁被喂了药,脸色恢复了红润,他才稍稍心安,在她床边守了一夜。
岁岁红着脸摇头否认。
他目光静静在她身上停顿几秒,确定无忧才放了手,又抽软枕放到她腰后。“大夫说你营养不良,进补需慢。”
岁岁楞楞的‘哦’了声。
他到隔壁端了食盒来,端起来先自己喝了口,试了温度正好。微甜,放了蜂蜜,正适合需要慢补的岁岁,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我……我自己喝。”岁岁都被这操作吓傻了。就算是梦,她也万不敢让他服侍的!
拿勺的人却不动,眼神直直盯着她,毫不退步。
岁岁哪是苏鹤行的对手,根本走不了一个回合,甚至他都不用开口。她心横了横,张嘴含住瓷勺。入口的瞬间便笑弯了月牙眼,很好喝,甜滋滋的。
“喜欢甜的?”他边喂一边温声道。
岁岁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苏鹤行笑笑不语。心底却道,原来你喜欢吃甜的,又了解你多一分。以前总是岁岁跟着他脚步,调整节奏前进后退,这一次该换他。
碗不大,吃了七八口就见了底。不过岁岁底子差,不适宜大吃大喝,苏鹤行也就没再传膳上来。吃完甜粥后,让人又睡下。
岁岁两只手扒着被子,一对水汪汪的眼眨啊眨。“您在这照顾我,那您的伤,怎么办?”她这个结巴毛病,总在特别紧张时冒出来。
“好的差不多了。”倒也不是安慰岁岁。苏鹤行打小练功,身子骨比一般人强健。别人几个月才能养好的伤,他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七七八八。
也亏岁岁是个实心眼,只要是苏鹤行亲口告诉她的,完全不考虑常理。就算他说月亮是白天升起的,估计她也会照单全收。
苏鹤行坐在床边看她,又道。“用完膳先休息一会,我在这陪你。”
肚子里有了食,岁岁本来还有点犯困。听他这么一说,哪还睡的着。她四处看了一下,疑惑道。“我们这是在哪?”
“在我府里,昨夜里就回来了。”苏鹤行轻轻拍着她的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只差唱摇篮曲了。
“哦。”岁岁乖乖的不再打量,虽然脸红的能烙饼,倒底底子弱,拍着拍着,居然也睡了。
亲手放下床榻前的两帘纱幔。
苏鹤行开了门,身材瘦削的苏挽入内跪拜。“主君。”主君不在府中这几日,凡事有他处理,岔子到不算多。
苏鹤行微一颌首,观纱幔内没有异动。举手做了个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姿势。
苏挽心领神会,主仆二人走到厢房最外侧的一进。一个上呈,一个决断,厘清事宜很快。
苏挽准备退下时,往里面那一进看了一眼。苏鹤行随他目光看了眼,淡声道。“……此事也交由你来办。”
听完主君吩咐,苏挽心头猛地一跳,立时望了他一眼。
一身皂色装束的苏鹤行如同谪仙驾临,深如暗夜的瞳色更能直直看到心底。苏挽一惊,又赶紧垂目,轻声答道。“赶在春宴前太过仓促了。若主君您真的中意,大可随便找个日子……”
苏挽从小服侍苏鹤行左右,对他心性多少有些了解。
在两人年少时苏鹤行便发了愿,此生只娶一妻,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他洁身自好,甚至满朝文武都怀疑他在那方面是不是不行,才迟迟不肯和女人发生关系。
哪怕他本人十分不愿主君纳妾,但主君这次似是真下了决心,要给她一个名分。
苏耀说主君带回来个女人时他本将信将疑,没想到昨夜主君为了她竟那般失态。苏挽有理由怀疑,是那女人给主君下了蛊!
苏鹤行眼神一斜,苏挽的脸都白了几分。
“我苏鹤行娶妻,岂可随便。”
娶妻?苏挽手都抖了,猛地提高音量。“您要娶她为正妻?”不是通房,不是暖床丫鬟,更不是纳妾。而是举案齐眉永结同心,死后葬在一起的正妻?
苏鹤行神情不悦,猛地朝内室看去,待到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异动才略显冷淡的转过脸。“声音轻些。”
“是。”苏挽略显不甘的低下了声。“您想好了吗?她可是个……”余下那两字,他无论如何不敢出口。
斟酌一番,苏挽又道。“若您执意娶她为正妻,恐会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柄。”
苏鹤行不语,食拇二指来回捻了捻。
就像捏他的心一样煎熬,苏挽拿不准主君心思。他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下嘴角,在那逼人的威压下硬是挤出句话。“您可以不在意别人看法。那她呢,可能承受别人的轻贱?”
是正妻不是后院玩物,不是靠着宠爱就能过活。她敢吗?以一介天奴的身份与主君并肩而立,一人一口的吐沫都足以淹死她了!
“若她真的不能承受。”他朝那轻幔柔纱的地方看去,慢慢浮起带着狠意的清隽笑影。“本座就倾了这个轻贱她的时代又何妨。”
也不是没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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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卷起雪的风在飒飒作响。
岁岁揉了揉眼坐起,脸上还有两团熟睡留下的红晕。这一觉,实打实是这么多年来最踏实的一次。她来回看了看,空荡荡的,看似除了她没有第二人。
她一时转不过弯,但很快又想通,这是苏鹤行的府上,很安全。掀开纱幔细细打量,比一般厢房大,应该是打通了几间屋子所致。
正中有扇满月型的气窗,窗下有张木案,一柄古朴莲纹的青色长剑架与上面。
给人霜雪之感的白壁上或悬或立着几样兵器。有玉腰弓,有装满箭镞的鲁班弩。保养的很仔细,是主人常用物,不是摆件。
屋内还有柜、榻、桌等家具,同样的料子,造型简单却又显得厚重。
打量完内室岁岁打开了厢房大门。亭亭如盖的樟树首先映入眼帘,仰起脸,看到树冠覆着雪顶,细细光线像缕缕金线、从无边广大的叶缝中漏下。
原来刚才的风声来自它。突然注意到树下站着十来个军士!各个手抚腰间长刀,目不斜视。
岁岁被那些人吓的倒退一步,很快又镇定下来。她已经认识这身盔甲,知道他们都是苏鹤行的铁鹰,所以她不再害怕。
又回头,看到七拱斗檐下的牌匾。铁画银钩四个大字透着霜寒之意,力透纸背而来。但很遗憾,她不识字。
真的还在梦境吗?如果这也是梦,那未免也太真实了。
但若不是梦,那人真的要和她成亲呢?
——她轻闭了闭目,一阵细碎脚步声传来。是一队杏眼桃腮的侍女,各个手捧食案,流水般从隐没两边的台阶上来。
岁岁没见过这么多美人集聚,看她们轻之又轻的动作,都有些发懵。直到膳食全部摆好都回不来神,那些侍女很有礼,离开时还不忘朝她福一福。
很久没这么被当人看了。
怔怔的,看她们潮水般退去,居然忘记喊住她们。
一道墨痕般的身影出现,带着仿佛狼锋画出的强烈存在感。丽人们远远迎拜,铁鹰卫朝着他单膝半跪。那人做了个手势,跟着他的军士便停在原处。
是苏鹤行。
他拾阶而上,一眼便看到牌匾下的纤弱人影。浅粉裙裾斜斜沿细腰围上去,外层的薄纱像晨雾的烟云,娇柔又阴郁地笼罩着一切。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伸出手。
岁岁吓了一跳,望清是他便红了脸。她顺从的被带进屋,又到桌旁坐下,耳边是男人低沉的音色。“几日没回府,有些事还得我亲自去做。”两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岁岁抬起头,正撞进他深沉含笑的目光里。
他也望着她,嘴角甚至翘了翘。
岁岁有些吃惊,突然意识,他是在解释为什么她醒来他不在。
怎么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她张了张口,喉咙像被棉花噎住一样的堵。如果说这荒唐而甜美的遭遇不是梦,她会在什么时候被打回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