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靠近国际金融中心西停车场,星河大酒店的十五号大厅,这里不久前刚举办完盛大的情人节汇演,鲜花,香槟和彩灯褪去,此刻只里三圈外三圈围满贴了五花八门标签的话筒、黑黢黢的发顶、白剌剌的闪光灯,讲台后联合警署的委员长同志扮着端正姿态,却悄悄在裤缝捏了捏手汗,觉得这些比柜子上千头万绪的陈年案件报告还要让人心烦意乱。
他几乎怀疑自己是被审讯室的大灯晃得说不上话来,当然,这不是可爱的记者朋友们的错,他不过想到了像苍蝇一样的omega人权会,和扼住了他命运咽喉的顶头上司alpha们,唉,他只是一个本本分分兢兢业业的beta罢了。
虽然很对不起他的同胞,但假如死的没有alpha和omega,而是十七名beta,他也不必如履薄冰至此了。
总之,该死的“天理会”!
“这样一起大规模的信息素爆炸袭击事件,请问警方事先没有一点预警吗?目前警方掌握了哪些线索,'天理会'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吗?”
“听说这次恐袭是针对omega的,那么是否意味着omega安全无法受到保护,特殊人群管理条例会因此被通过吗?”
“警官,天理会这么嚣张,煽动性别对立,警方却连一个核心成员都没抓到,是不是你们的失职?”……
喧闹的发布现场,一枚枚镜头披上媒体的为民发声的面皮,就好似获得了诸行不忌的通行证,委员长与他们对喊:“记者朋友,记者朋友们,稍安勿躁,请安静!请安静!请保持现场秩序!”
他斟酌着先前拟定的发言稿,“各位同志,今天召开这场发布会,首先请民众安心,针对这起'天理会'中心广场信息素爆炸袭击事件,我司目前正在全力侦查,已取得重大进展。'天理会'自两年前出现以来,不断发表反信息素言论,煽动ABO阶级仇视情绪,近期更是频繁开展针对alpha和omega的恐怖袭击,这是绝对反人类,反社会,严重阻碍国家稳定发展的恶劣行为,将受到国家法制部门严厉打击,也请广大市民提高警惕,加强甄别,保护好自己和家人,不要落入恐怖分子的陷阱。”
“还请大家相信警方,相信国家,案件详情目前不方便透露。”
……
一见委员长步入后台,机灵的秘书助理立刻迎上去,嘴皮飞快:“长官您辛苦了。李警督半小时前到达发布会,现在正在休息室等您,这是此次恐袭的卷宗,还有'寒潮'的调查报告,您看您是马上就过去吗?”
委员长烦恼地揉了揉眉心,他这个秘书什么都好,会来事,嘴巴牢,唯一一点,工作太认真仔细。“去吧,别让李警督等久了,资料都给他看过了吗?”
“看过了,一个礼拜前就叫档案科送了影印本过去。”
“……唉,烫手的山芋,难点的硬茬子——这位置难坐啊……”
秘书不敢接话,小心地为委员长推开门。
休息室沙发上,站起来一个身材颀长、腰板挺直的男人,双目如星,唇边含笑,标致的警服往身上一套,镁光灯下的国际巨星也不能有他这样的气派。
正是联合警署重案组一把手李警督李普。
“李警督,久等了。快坐。”
两人一握手。
“委员长,辛苦。不耽误您休息时间,我做东请您吃个饭吧,朋友新开了一家浙菜,味道不错,应该合您胃口,我们边吃边谈?”
看起来是礼貌的征询,但委员长怎好不同意,何况确实到饭点了。想必其实是李普自己公务繁忙,除了吃饭时间没有其他空闲可以处理这类“超出工作要求范围”的事件吧。听说上头又有提拔他的意思。实干派啊,就是比他这“挡枪派”风光。
说是吃饭,但谈起公事来,谁也没能多扒拉两口,李普是临赶到市立医院才觉出饿来,便拿保温杯里的枸杞红枣水猛灌了两口,下车前收到了他徒弟董庆非的消息:师傅!醒了!
醒了。李普轻轻一笑,想起不久前委员长的话来:
“目前抓捕到‘寒潮’的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布,警署内部也只有少数高层知道。她中途醒来过一次,但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天理会,医院方面说是海马体受损所以丧失了叙事性记忆——我们的意思,你接近她……以你们的关系……”
曾经的关系。但李普没有无用功地纠正委员长,警署的要求,与其说策反招安,不如说欺骗和利用,谁想的好主意呢?总觉得,是什么熟人呢。
徐葭河花了点功夫才弄明白自己所在是羁留病房,而她身边这位年轻的联合警署探员显然被他的师傅调教得很好,面对危险的话题一概保持缄默,真是一名有前途的……alpha?据他自称是一名男性alpha,可惜已经切除腺体和长在女性身上的奇怪的男性生殖器的徐葭河完全不能明白ABO的意义,光听起来发情期这种概念显得十分不和谐。
可她本身是个beta不是吗?为何会对信息素和性别有这样严重的偏见呢?以至于到了“致残”的程度。
看来她以前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说实话,失去记忆的感觉很不好。就像现在,她被当成了某重要案件的嫌疑犯,可完全无法为自己辩护,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确定是否无辜。
来个能主事的人吧!
就在徐葭河的呼唤中,李普进来了,顶着帅气的短发,面庞白皙,束得一丝不苟的皮靴会反光,明明失忆,可与他双目对视那一刻,徐葭河竟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如此风度出众的男人,年纪看上去也大不了她几岁。
“你是我男朋友吗?你叫什么名字?”徐葭河脱口而出。
“师傅!”年轻探员本是起身打招呼,却被徐葭河这话唬了一跳,然后在李普的安抚下退避。
被打断的徐葭河执着于“眼前这男人是不是自己男友”的问题。
“我叫李普,确是你的男友。”李普温和地笑着,默默在心里补充,前男友。
而得到肯定回答的徐葭河显出开心,“我记得你。”
李普便适当做出好奇的表情,“记得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失忆了!”徐葭河沮丧起来,又觉得这种直觉有点古怪,一双黑眼珠子直溜溜的,“好奇怪,我一听你说你叫‘李普’,就立刻发觉我喜欢你。而且,不是一般的喜欢。”发觉,她的用词很有意思。
李普很久没见到她这样活灵活现的模样,不由微笑起来。
她接着问:“我听你徒弟说这里是羁留病房,我真的涉嫌一起恶性袭击案件吗?犯罪分子女友和警察男友,这种组合不是太荒唐了吗?你怎么会继续和我交往的?我缠着你?该不会我是因为不甘心和你分手才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吧?是你抓到我的吗?”
李普碰碰她的头发,又攥住她的双手塞进被窝里,被窝温暖,李普的掌心更温暖,“你问题实在太多了,我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冬天还没到呢手就这么冰,泡一杯红枣桂圆给你暖暖?”
“谢谢,不用。”
“那捂紧点。”他说着掖了掖被角,白日光,红嘴唇,稍稍一低头,他整个身条清贵而悦目。
徐葭河鬼使神差地把两人的手压进大腿下,觉察他想逃避之际抢先扣住了他的指缝,“捂得够紧了吧?你可逃不走了!”
“我从来没逃过。”
徐葭河本是下意识地顽笑,好像做过很多次似的,但李普突然带着深意的表情让她感到不适应,她猜测或许事发前她和李普大吵过一架,不然无法解释此刻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在她的沉默中,李普叹了口气:“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谈谈你吧。根据病例报告,伤得不重,主要是头部受到撞击,外加一些软骨挫伤,因为切除了……总之信息素炸弹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唯一麻烦的是你失忆了——你对'天理会'还有什么印象吗?”
不出意料徐葭河否认了。
“天理会是近几年非常活跃的跨区域恐怖组织,最初是通过暗网建立论坛,近半年开始频繁发展线下极端行动,他们以自由和理智为口号,抵制信息素,这次的中心广场恐怖袭击就是天理会的手笔。那辆装着信息素炸弹的炸弹车本来应该开进预留的花车道,这样一旦爆炸,现场上万人都将陷入混乱,至少能造成上百人重伤死亡,金融中心也会瘫痪。但幸好车子被拦在广场外围——我们技术勘验后推断,当时车内应该发生过打斗,随后车子撞入路边花坛——”
他一边介绍一边观察徐葭河的反应,“警队的同事发现你的时候,你昏迷在炸弹车不远处,头部出血,手里捏着车钥匙,方向盘上验出了你的指纹。遗憾的是,没有一个监控拍到附近的具体情形。”
“所以,我曾经就在炸弹车上!那个和我打斗的人是谁?他逃走了?”徐葭河追问,“那么,引爆炸弹的是我还是他?”
不等李普回答,她自己又摇摇头,“不,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如果我和恐怖分子没有关系,我就不会出现在炸弹车上,说到底,我仍是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十七条人命……还有二十三人重伤了是吗?”
此事的恶劣影响远不止此。
李普看起来是很不愉快地眯了眯眼,沉默片刻后才终于说道:“不,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是为了阻止这次袭击才出现在现场,我相信你不会引爆炸弹。”
“……你凭什么相信?”
“因为你是警方的线人,”李普突然凑近将徐葭河牢牢盯住,语气不容置喙,上身打下深沉的投影笼罩她苍白的面庞,“你既是天理会的核心成员'寒潮',同时也是我们埋在天理会的一条暗线,而我,是你的联络员。过去两年间,你多次冒着生命危险传递重要情报,帮助警方成功抓捕‘山石’、‘裂空’两名重要成员,摧毁天理会袭击学校的计划,你的身份至关重要。而这一次中心广场,你本来要在周日会面时和我通报,谁知他们突然修改了方案,你赶不及,只好孤身前往——你是要去解除炸弹,这是你的责任,你绝不会引爆它!”
他沉着有力地定义着她的责任。
徐葭河想要相信,因为李普的眼神太过坚定,几乎给她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我想去我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可以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