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当时在虹城做文化新闻记者,有天因为同事生病,她临时顶替去派出所采访一桩儿童走失案,出来时迎面遇到了被警察逮进来的江逾白。
江逾白那天生病了,被送到医院里吊水,结果助理一去洗手间,他就拔了针头从医院里溜了出来。
他一个人去了隔壁的商场闲逛,碰到一个新开的耳机品牌旗舰店,就进去试了试,结果爱上了人家的新款耳机,听着音乐就入了神,稀里糊涂地往外走。门口的防盗铃哇哇乱响,江逾白被保安一把揪回来。
本来是道个歉就能说清楚的事情,那个保安偏偏态度很差,觉得江逾白是故意的,骂了他两句。
江逾白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立刻跟人吵起来,矛盾愈演愈烈,最后竟然动了手,两个人都进了隔壁的派出所。
江逾白身无分文,没带手机,连自己的身份证号码都背不出来,说他自己是钢琴家也没人信,跟警察又吵了起来。
林臻认出了江逾白,本来她只是去劝劝架的,最后却把这个生着病的走失儿童带回了家。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江逾白都赖在她家里。
江逾白对于林臻来说,本来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名字。
第一眼看见他真人的时候,林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有人比杂志上的硬照还要英俊帅气,光芒万丈?
更让她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脸皮这么厚,死缠着她求收留。
她觉得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不可能承受得了他那样的热情似火,她只是比较幸运,成了他一见钟情的对象。
江逾白的热烈融化了她骨子里的敏感自卑,激发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爱,但也渐渐演变成了足以烧毁她的能量。
回想起过去让林臻有点伤感,低头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表轻声说:“就是很平常地偶遇了,很平常地发展下去了。”
陈丽萍看她不想多说的样子,倒很有自知之明地不问了,看了看另外两个男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好服务生来上两套三层下午茶点心,打破了一下尴尬的气氛。
服务生又问江逾白:“先生您喝点什么?”
“不用了。”他说完就握住林臻的手,拿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对林臻耳朵说:“臻臻,我不要吃这个,我想吃咸的,你陪我去旁边的中餐厅好不好?”
霁云的中餐厅叫逸云楼,主打粤菜,这时还没到晚市的营业时间,但林臻去,总归有人特别招待。她让人安排了一个角落里的位子,点了些江逾白爱吃的菜。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林臻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地就被他拖到这里来了。
她不说话地把目光投向窗外的江景,江逾白也不说话,默默地盯着她看。
点的虾饺第一个上来,林臻下意识地夹起一只,拆了皮,把虾饺馅儿剥出来夹到江逾白的餐碟里。
江逾白从昨晚开始就没吃东西,一口就吃了下去,然后抬起头来等着林臻再给他剥第二个。
林臻握着筷子酝酿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江逾白问:“逾白,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你,对不对?”
江逾白明显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低下头像鸵鸟一样避开她的眼神。
林臻为了给自己定神,又剥开一个虾饺,刚把馅放进他餐碟里,江逾白却盯着自己的筷子说:“因为我很麻烦,你照顾我很辛苦。”
林臻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觉悟,先愣了愣,才放下手里的筷子摇摇头。
他确实是很麻烦,可是他有资格麻烦。
不要说他这样的家世出身,光是凭他的才华和艺术地位,就有无数人愿意跟在他后面,帮他洗衣服做饭,捡他丢下的每一张纸巾。
林臻垂眼,轻声说:“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亲生母亲是精神分裂,在我八岁那年自杀死的。她吃了很多药,死之前吐了自己全身,味道很难闻,我在家里跟她一起关了一天一夜,我爸爸才出差回来。”
“臻臻……”江逾白震惊了一秒,随即皱着眉朝她伸出一只手。
林臻没有握他的手,继续说道:“我妈妈长得很漂亮,读过很多书,也很有才华。她读书的时候遇到一个教授,因为太喜欢他了,跟他纠缠了很多年。可是那个教授有家室的,最后还是抛弃了她,带着家人出了国,我妈妈……就疯了。我爸爸跟她结婚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有精神分裂,后来她生了我,幻觉越来越严重,总是觉得那个教授回来了,要带她走,后来常常不穿衣服就从床上跳下来,要冲出去跟他走,我爸爸只能把她和我都锁在家里。”
江逾白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想搂她,怯怯地又叫:“臻臻……”
林臻推开他手,声音无比冷静,“逾白,每一次你忙到忘了回我消息的时候,每一次你吼我不要打扰你练琴、叫我走远一点的时候,每一次你兴致来了,不管我在做什么,一定要拖着我做爱的时候,我都很担心我会变成我妈妈那样,跟你在一起的心情像坐过山车,高兴的时候那么高兴,可难过的时候又那么难过。虽然精神分裂不会遗传,但我疯掉的几率,总比别人高一点。”
江逾白立刻慌张地横抱住她腰,趴到她肩头小声说:“我可以改。臻臻,我可以……我可以不那样。”
林臻摇摇头,“你不用改,我知道你都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是我……承受不起这样的你。”
她再一次用右手握住了左手腕上的旧手表。
这块表是林臻妈妈的遗物,据说是那个教授送的,也是她妈妈最值钱的东西。
它像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剑,时刻提醒林臻不能走她妈的老路。
可昨晚跟江逾白在一起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取下腕上这块手表的。
林臻松开右手,抬起来摸了摸他头发说:“你如果改了,就不会是那么成功的钢琴家江逾白了,我不能对你这样残忍。”
江逾白害怕地死死抱着她,几乎勒到她喘不过气来,一时间无言以对,许久后才说:“可是臻臻,我……我喜欢你……我爱你……”
林臻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叹出来。
“我也爱你,江逾白。再也不会像爱你那样爱别人。可是……你也让我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