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住处,因着心里有事,江远晴脸上难免带了些情绪。同屋的几个杂役回来,大概听了王执事说她升为外门弟子的事,又看见她阴沉脸色,有人就忍不住说些酸话,将柜门摔得砰砰响。
江远晴懒得计较什么,仍旧坐在床边发呆。倒是桃红一向心直口快、脾气爽利,和说酸话的人吵了几句,顶得对方彻底闭嘴安静下来为止。柳绿比她姐姐性格细腻些,跑过来握着江远晴的手轻声询问她是否有难处。
虽然不敢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毕竟涉及的隐秘太多,但被年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两个可爱妹妹又是维护,又是安慰,让江远晴心情好了不少——起码在异界,她不是全然孤身一人,还有这两个朋友嘛。
至于广练,她本来是有些生气来着,不过仔细一想,跟广练的关系是她主动求来的,广练只是答应了她的请求,或许没料到后果如此严重。更何况他也用性命为他求了情,如果不是因为上善决,大概他们俩这会儿尸体已经双双凉透,真说不好是谁连累谁。
正当她心里想着这些时,柳绿悄悄附在她耳边说:“远晴,其实昨天我就想问了,你额头上忽然出现这粉白色的印记是什么?”
“啊?什么粉白印记?我怎么不知道?”江远晴惊讶极了,连忙去拿镜子,只见自己额头上确实出现了一小片极浅极淡的粉白,像是花瓣的形状,不仔细看很容易就忽略了去。
原来这才是那位诡异宗主发现自己功法的真实原因!江远晴恍然大悟,看来这印记便是修习上善决的标志。
她抱着镜子反复看了几个来回,忽然觉得应该去赴广练的约,这件事中有太多蹊跷,不知道背后真相她总不安心。
是夜三更。
江远晴抵达时,发现广练已经在等着了。梨树下一片淡淡的酒香,今夜的广练没有穿白衣,反而一身玄黑,是他师父今日殿上穿的颜色,在他身上倒不显威严,只添了几分沉郁。头发也没有束起,凌乱地披散在肩上。
“来了?喝酒。”见江远晴来了,广练便给她倒上一杯。
酒香不浓,味道却清冽甘甜。几杯酒下肚,身上就生出微微暖意,少许灵气流入经脉之中,江远晴忍不住赞一句:“好酒。”
“是用这里的梨花酿的酒。喜欢的话,今年可以多酿些给你。”
说完这话,想到江远晴为期一年的试炼,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
江远晴开口道:“我有很多不解之处……”
“今夜,我便是来道歉,并且告诉你一切的。”广练仰头喝干杯中的酒,顿了几秒,苦笑一声。
“好,我洗耳恭听。”江远晴也给自己续上酒,坐在树下开始听这个故事。没曾想这故事不算长,却很曲折,听得她眉头直皱,惊讶无比。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无论在合欢宗,还是在上一辈修士之间,这个故事都不算什么秘密。
原来合欢宗宗主名叫楚沉璧,曾经与其同胞兄长楚长烟并称为“纪氏双姝”,在修士之间名声很响,无论正道魔道均有二人的众多追捧者。
这一对兄妹出身凡界,本是金尊玉贵、娇养长大的公子小姐,十来岁忽逢变故,家破人亡,又因容貌太盛,流落去了秦楼楚馆。是当时下山招徒的合欢宗执事偶然发现他们资质上佳,惊为天人,便将两人赎出,带回了合欢宗。
据说刚来宗门时,妹妹楚沉璧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将自己唯一的亲人当成支柱,无法和哥哥以外任何人交流,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过了四五年才稍好些。
兄妹两人长成之后,更是倾城绝色,哥哥清朗出尘如谪仙,妹妹娇美妍丽似芙蓉,好事者戏言如果是心志不坚的修士,只要看一眼,魂都会被勾了去。
二人被宗主收为亲传弟子,感情笃深,常常一起下山游历,救下不少身世可怜的孤儿孤女。
数百年时间一晃而过,宗主境界进益,欲闭长关修行以磨炼心境,便传位给楚长烟,楚沉璧成为殿前护法辅佐兄长。楚长烟温柔和蔼,将宗门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楚沉璧内敛安静,平日喜欢独自看书修炼,对照着典籍复原过几门残缺功法,给宗门添了些底蕴。若一直这样发展下去,倒也是兄妹相互扶持、柳暗花明的一段佳话。
直到楚长烟也收了亲传弟子,那是两人曾救下的一个小女孩。楚长烟深悯其经历,又看重其资质,便将小女孩时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不曾想随着这女孩慢慢长大,三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说来虽然离经叛道,但在合欢宗内也不算什么罕见之事——楚长烟与其亲传弟子相恋了。合欢宗不同于其他门派,师徒双修之事常有,因此虽有异议,却也不算多。其中反对最激烈的竟是楚沉璧。
那时门派众人只以为楚沉璧拘泥礼法,无人知晓她竟痴心爱恋着自己的亲生哥哥,对于楚长烟的徒弟、她的未来嫂嫂,心中存着深深的嫉恨。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恐怕只有当事的几个人清楚,只是从无矛盾的兄妹渐生嫌隙,一来二去居然像陌路人一般。
接下来一段时间,楚沉璧自请下山游历,从宗内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没有人想得到,她后来竟干出那样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
她回来时,正是宗主楚长烟与其亲传弟子的道侣大典。在大典上,向来少言寡语的她公然质问楚长烟心中对她是否有情,楚长烟大为震惊,言称二人只是兄妹,何来违背伦理的情爱,并温言安抚妹妹,纵使有了道侣绝不会有半分冷落她。
谁料楚沉璧听过这话当场发狂,弑兄弑嫂。
这事极为蹊跷,原本境界不及其兄长的楚沉璧,短时间内修为进展奇快,加上前来庆贺合欢宗宗主大婚的本就是年轻一辈修士,竟无人制得住她。
幸好她似乎也没有伤及旁人的意思,杀了这一对新婚道侣,像是再也撑不住自己似的,木木呆呆跌坐在地上。
不久,楚沉璧登上了宗主之位。
“宗门内无境界更高者阻止你师父么?”听到这里,江远晴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刚来合欢宗有所不知,合欢宗功法与别派功法有异,好处在于修炼进境迅速,也不像其他门派功法那般修炼起来辛苦艰难。
“但正因如此,心境磨砺往往难以跟上修为进展,境界愈高,功力进境愈慢、易生心魔。所以合欢宗长老们都处在长期闭关或游历之中,性格也大多古怪,除非宗门遇到生死存亡的难关,轻易是不会出手的。”
“竟是如此。”
“接下来,自从我师父成为宗主那日起……合欢宗一切都变了。
“据说,我师父杀害兄嫂登上宗主之位的方式在宗门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反对者众,但都被师父强行用武力镇压。
“直到再无人敢出言反对时,师父便提拔了两位她的心腹作为左右护法,将宗门事务全交给二位护法,而自己只管一样事务,就是培养徒儿。
“她收了很多徒儿,标准只有一个。”
“那是什么标准?”
“是……和她的兄长相似。声音、长相、性格、眼神等等,只要有一处相似,就能被她收入门下,彻底打破了掌门一脉收徒严苛的规矩。并且越是像她哥哥,便越受宠爱,我就是因此被师父收下的徒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