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青云阁。
熟悉的雅阁,红泥火炉被挪去了一边。红木细牙桌上铺着四方流苏的绸锦,绣着舒卷的莲纹。酒壶倾倒,里面是空的。
“唔……怎么没了,这酒,不行。”梁鸢喝得五迷三道,脸色酡红,软绵绵地扶着凭几,全不顾形象地瘫软下去。她是玲珑有致的人儿,衣衫沿着曲线起伏,勾勒出的曲线香艳,“还有吗?”
对面的男子端着一碗醒酒汤放到她面前,淡淡的说:“这酒并不醉人,是王姬有心事。愁酒伤人,还是少饮些罢。”
她艰难撑起身子,一气儿把汤都喝了,似乎清醒了些:“说说吧。你和你的小妩。”
赵清和便说了起来:“初遇是偶然。那年我随兄长前来燕都进献,一次独自在禁庭中行走,便遇见了她。她想偷偷出去玩,逼着与身旁的小寺人换了衣裳,想偷偷溜出去。半大不大的小姑娘,梳成男子的发式,那袖子长长的,把她的两只手都罩起来了。她见了我,生怕我告状,便蹦蹦跳跳过来讨饶,袖子一荡一荡……嗯,很可爱。”
大抵是想起了那时的回忆,他的唇边漾起两分笑意,“我告诉她那天会有许多使臣进出宫门,她很难溜的出去。不如过几天,我带她出去。当然,如果她不是长乐长帝姬,我不会这样大费周章。不过小妩的确与别的贵女不同,她……”
措辞一番,才郑重得用了一个词,“很美好。”
无聊。
梁鸢没有说出来,只是笑嘻嘻地起身,像猫似的爬到赵清和身旁,伸手扣住了他的下巴:“有多美好?”
赵清和仍是淡淡的,只是仍在笑着,却不答话。
她一寸一寸逼近,逐渐靠拢,最后与他的唇只有咫尺。
彼此的呼吸交织,却都平缓而镇静。忽然,他微微扬了下脸,她被吓了一跳,慌乱地躲开。
他却一把揽住了她的腰,正眯着眼打量着她,眉心的那颗朱砂痣灼灼,“王姬怕了?”
“有什么好怕。”梁鸢打开他的手,好在对方也不过是虚张声势,所以神色如常地回到原处,“只是……我不想公私不分。”又话锋一转,冷笑道,“方才还口口声声的说着小妩好,转眼就来者不拒了?公子真是深情。”
赵清和慢条斯理将细牙桌搬走,重新摆回茶具,慢条斯理地煮起茶来:“王姬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比起看我扮深情,自然更想看我表忠心。为了尚长帝姬,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明明自己一直以来也在做相同的事情,可调转过来听别人说,莫名又觉得恶心。
梁鸢不置可否,把方才接触的手指放席上来回蹭了下:“有朝一日,她的兄长和他的夫君成了敌人,她人生中最爱的两个男人势不两立。她要怎么办呢?”
赵清和没有丝毫动容:“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复又笑,“王姬不像是多愁善感的。让某来猜一猜……”
他停了煮茶的动作,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瓷瓶,“是因为……它吗。”放在了她面前。
她十分戒备,并不去接:“什么东西?”
他将第一道茶水滤出,继续添水,“你一定认识。”
梁鸢将信将疑打开,先躲了一下,发现并无异样,才借着窗边的光打量起来。里面是流动的暗紫色液体,有一种熟悉的苦味。她犹豫再三,倒了一点点在桌案上,再拿指尖去碰。
皮肤刚接触到那汁水,立刻疼痒起来,接着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道疤。
“紫宿草性热,喜湿,毒性微弱却症状霸道,多长在丘陵湿地处。燕国没有,但在楚国的山野中常见。”那厢又扔过来一个小圆钵,“这比寻常方子多配了两味药,解得更快。即可擦干净,再敷上,一刻钟便消了。”
梁鸢心中狠狠地颠簸起来,面色却不慌乱:“早就听说赵氏一脉天生善医,还当是史书夸大,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他是什么人,与你是什么关系,我一概不关心。不过……他昨夜杀了我安插在你身边的两个眼线。”赵清和做沉思状,眼风冷冷扫过来,唇边却还笑着,“我相信这和王姬没关系。不过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了,既然我已经起过誓,请王姬务必尽全力。若是有一丝退却——我一定让你们都有来无回。”
噗嗤。
梁鸢掩着脸笑了起来,那双带勾的眼睛像一把刀,向他飞了过去,“蠢货。”不知是在骂他,还是在骂别人。
又缓缓起身,道:“罢了。你这便送我入宫吧,免得他再妨碍我。你那小夫人之前被我害得罚了禁闭,我正好可以去向她告罪。”
*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洒金笺上的字清逸翩翩,一笔一划都写得一丝不苟,不难想象出执笔人写时的心情。
南窗下放着一张罗汉床,中间放着一张矮几,窗被支开,冬阳落到纸上,把每个字都照得熠熠发光。燕慈看着信,欢喜极了,一遍遍抚摸着纸张,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天真也有天真的好处,譬如:不记仇。
燕慈一开始被抓回去,又被教习嬷嬷好一顿教训,燕慈的确气得咬牙切齿,对着身边的凳子腿儿说下次见到那个坏女人,一定要还以颜色!结果被关了几天,忽然看见她来,心想着她还算有些良心,气消了一半,结果说了两句话,又拿出了一封意中人的人,什么前仇旧怨,全都一笔勾销了。
“我还以为他不回来了!”她声音里有哭腔,“及笄了之后阿兄就在为我筹备婚事,他再迟些来,我便不知道要嫁去哪儿了。”
梁鸢扶在另一头的凭栏上,望着院子里的一株红梅,神情呆呆的。
“鸢姐姐!”她扑过去抱她,“你觉得九哥哥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