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围了一圈的礼炮筒在校长念完“......正式毕业!”的一瞬间大展身手,伴随着下暴雨一样的彩带在挽舟的耳边砰砰炸开。
七月,月港的太阳烈的烧人。校方也理解毕业生们的归心似箭,尽可能地把典礼压缩到了半小时内。可就算这样,挽舟露出的胳膊上还是被晒出了红痕,白嫩的藕臂留下放佛被人狠狠扼住的印记。挽舟垂下眼睛,拇指擦过另一侧胳膊上的红痕,是的,再过几分钟她就要被抓回去了。
礼炮筒终于收工退役,打响暑假的最后一声下课铃在校园上空久久不绝于耳。像出笼的小兽,有人裹着一身花花绿绿的彩带从挽舟的身边旋风而过,大吼一声“放假啦!”挽舟被吓得一个激灵,稳住自己被撞的差点倒下的身体,心里惶然,怎么这么快就又放假了呢?
挽舟其实是很不喜欢放假的。
暑假意味着要在那栋大房子里和两看相厌的人朝夕相对熬过整整两个月,寒假来临之前又经常为今年该寻什么新借口以躲过跟自己毫无亲缘关系的走亲拜访而头疼。夹杂在寒暑假中间的大大小小的节假日又不得不给那栋大房子里的男主人和女主人送去问候以示孝心。
只有在学校上课的日子是自己的,没有谎言、没有惺惺作态的表演、也不会有全天候24小时伪装乖巧懂事之后的精疲力竭。
有时候,挽舟就想自己大概是全世界最不爱放假的学生。当然,挽舟和其他学生与众不同的也不止这一点。
在上小学之前,挽舟下个楼给家里买块肥皂都被街坊领居抱起来在怀里逗一逗,夸她乖,更夸她像洋娃娃一样可爱漂亮。然而稍大一点,她的浅瞳卷发和异于周围人的深邃五官就会引发各种追问——“你的爸爸/妈妈是外国人吗?”
到此为止挽舟还能招架住——“嗯嗯,我爸爸是外国人哦~”
有了几次经验,挽舟会在抛出这个回答后,在询问人发出“哇”的一声后,在他们扔出下一个问题前迅速找借口逃离,因为面对下一个问题——“那你的爸爸呢?”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和他们一样,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挽舟在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才五岁,懵懵懂懂,既没有意识到在这个家庭中还有一个缺失的父亲的角色,更没有能力从自己稚嫩的尚未长开的脸蛋上推断出到那位缺失的父亲可能是个异乡人。
所以,挽舟把这个问题带回了家。她把新买来的肥皂从包装盒里拆开来,踮起脚放在了浴室窗台的塑料肥皂盒上,顿了一下,又伸出指手把肥皂盒往莲蓬头的反方向推了推。
小挽舟久久没等到答案,她转过身,抬头看洗手池上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尖尖美人脸,昏黄的灯忽明忽灭也没能遮盖住镜中人身上的华彩,反倒像是在她的瘦削苗条的身体上覆了一层薄薄的会发光的金纱。小挽舟知道妈妈很美,她是从电视机里的女明星身上对比出来的,也是从过路人一步三回头的眼神里看出来的。
但是这份美也是伤人的,这是后来挽舟从她一次又一次投射过来的怨恨的眼神中,冰冷的言语中学来的。
就像是现在——“他死了。”
“他怎么没带你一起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