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寒,两人并肩走进屋里,结果还没跨过门槛,刚刚被遣退的侍女匆忙跑了进来:“夫人!”
上官容看她的神情,心里就“咯噔”一下:“何事慌张?”
那侍女看见令会林也在,胆子小了许多,赶紧掩饰了慌张之色,底下头手发抖地拿出一封信:“是……是老爷”
上官容不动声色:“知道了,下去吧”
进屋关门,两人双双沉默
令会林喝了口茶,先开口:“有多久了?”
上官容一惊,但依旧从容不迫:“夫君这是说什么,妾听不懂”
“你不用顾及我,你不说,那信里写的什么,我也能猜到两分”,他放下茶盏:“你我大婚一年多,一直无所出,老国公这是着急了,怀疑我待你不好,才一直没有孩子”
……上官容无力辩驳,她说谎也没有意义,夫为妻纲,令会林如果执意要看这封信,她也没办法,上官容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
令会林手指下意识地敲击桌面:“那我们的计划也该提前了”,他笑道:“你有多久没见祁秦了?”
上官容猛地睁开眼睛:“我!……”
令会林制止了她,刚刚握着她的手写字的时候,还笑容温和,而现在这幅神情,朝夕相处之下,上官容知道,他在生气
令会林冷漠地勾了勾唇:“我会尽快安排的”
当天晚上,敛华楼
快到半夜了,别处都黑灯瞎火,这里却灯火通明,莺歌燕舞,酒气和女人的脂粉气混在一起,冲上云霄
“哐啷!”一声,门被踹开,风一对流,屋子里粉红暧昧的纱帐随风飘起,令会林一身酒气,左右臂各抱着一个窈窕的妓子,晃晃悠悠地被他们搀了进去
“令~大人~~”
女人甜腻的脂粉香喷在耳畔:“当初在长街上看你打马而过,奴就属意你极了,等了一年,可算等到令大人,光临敛华楼了……”
她肩膀一抖,半透的褙子就落了下来,很有技巧地露出一片洁白的香肩:“奴……愿侍奉令大人”
另一边的妓子不甘落后地扯掉了玉钗,散下及腰青丝:“奴也愿……”
屋子里的暖情香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孔,令会林没有抗拒,任由两个女人靠在了自己身上,他勾唇邪气一笑,泪痣闪烁,两个妓子被他看得软了骨头,恨不得当场来一个“二凤戏龙”
令会林心中冷笑,他想起刚刚在酒宴上,阉党高官与他虚与委蛇,那人淫邪的表情笑道:“怎么样?令大人,家花,还是没有野花香吧?早年间就邀请你来着敛华楼一享极乐,被你拒绝,如今看来,令大人也是性情中人呐,哈哈哈哈,干!”
令会林喝得眉眼潋滟,抱着妓子腰的手臂收紧了些,惹得她娇嗔一声,也举起酒杯:“干了,干!”
表面上附和,心里却在想,若是外面的野花是难以入目的狗尾巴草,而家里是一朵圣洁的琼莲呢?可惜……这朵莲,最终不属于我
辛辣的酒液入喉,这次是真的醉了
两个妓子将他扑在床上,上下亲吻、爱抚,令会林下身却迟迟没有动静
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心中暗道:这令夫人嫁进令府,一年多了还无所出,他也从未纳妾,莫不是……银枪蜡烛头,是个不行的?
令会林躺着任由他们施为,支棱着耳朵,用迷糊的意识听隔壁一处偏僻的酒楼中的动静
上官容面覆白纱,静静地等待,终于,“嘎吱”一声,一个人影闪身进来,坐在了她对面,压低声音叫了一声“上官小姐”
所有人都叫她“令夫人”,只有眼前这个祁秦知道真相,所以才会叫她“上官小姐”
上官容点头致意:“祁大人”
祁秦也是士族一派的中流砥柱之一,这一年多来,他知道上官容兰质蕙心,为他们的大计暗中付出了多少,对这个女人,也从一开始的陌生、不信任,到现在真正的钦佩,爱慕,在令会林的默许之下,两人每隔一两个月,会这样偷偷见一次面,虽然令会林早已对他说过,上官容属意他,自己无意夺人所爱,但祁秦每次与上官容见面,都从未见过她露脸,聊的内容,也都是公事
看着面纱下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祁秦知道上官容与令会林只是一对假夫妻,他压抑不住心中的渴望,声音发抖地问道:“上官小姐,我可以揭下你的面纱吗?”
听到这里,令会林就封闭了他的听觉,他睁开眼睛,一个翻身起落,在妓子的惊呼声中,将她们压在了身下
粉纱帐暖,三具身体叠在一起,娇喘莺啼,整整响了一夜
当年五月,令府大操大办,连连纳妾,整个京城都传言,令夫人无所出,早已失宠,夫妻貌合神离
最过分的事,这些妾室,还都是从青楼里面赎出来的妓子
堂堂国公府独女,京城家世最好的贵女,竟然就是被一群低贱的青楼女子夺走了夫君
令会林愈发放浪形骸,与阉党越走越近,连内阁首辅张大人,都对这个学生失望至极,将他逐出师门
老国公听到坊间许多传言,终于忍不住,亲至令府,结果看到令会林正在后院,光天化日之下,与一群妓子玩酒池肉林
老国公戎马半生,当场就气吐了血,他挥拳冲上去,直接在一群莺莺燕燕惊呼声中,把令会林打得一个月没能下床
这么一打,正式宣告曾经的寒门子弟,士族新贵,与士族派决裂,倒向阉党
令会林身为妖族,当然不会真的一个月下不了床,但他要装作重伤在身,与阉党密切往来,控诉士族一派对他不公,取得了阉党的信任
上官家和令家是圣上赐婚,无人能够改变,老国公盛怒之下,要将上官容秘密带走
这一日,正是盛夏,令会林瘸着一条腿,头上缠着绷带,领过来一个姑娘
上官容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这个女孩儿,长得竟然和上官容有六分相似,只是少了她身上那股清莲般的气质,衣服一穿,妆容一化,不是亲近的人,还真看不出来
“容儿,你自由了”,令会林牵过上官容的替身,轻轻地说
自由了……自由了?上官容冷笑一声,并未回话,转身就走
走着走着,冷硬的背影微微颤抖起来,在令会林看不到的角度,她的泪水滂沱而下,眼睛睁的大大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泉涌般的流泪
旁边的侍女看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刚要去擦泪,被上官容挥手推开
不需要了,她心想,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流泪了
一开始,上官容是不信的,他以为令会林只是做做样子,于阉党虚与委蛇,没想到,他真的愈发过分,那刺眼的肉体交缠,那刺耳的娇喘暧昧,犹如刀子,一下一下,割得她的心四分五裂
而令会林,也彻底失去了士族的依仗,开始为阉党办事
春去秋来,时光匆匆过了三年
那身在令府的“令夫人”依旧康健,真正的上官容,早已经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她从马车上探出头,祁秦亲自将她半抱下来:“慢点”
上官容摆摆手,目光复杂地看着令府的后门
短短三年,令会林在阉党的助力之下,平步青云,官居二品,敛财无数,连府邸都扩建了三倍,气派恢弘
祁秦啐了一声:“这个无耻小人,令人齿冷,若不是太后在你小时候见过你,这次祭天我也不会许你回去参加,总有一天,阉党倒台的那一刻,令会林被抄家灭族,死的也是那个假“上官容”,与你哪还有半分关系?”
上官容拍了拍他的手背:“小声,祭天之后,我就回来”
祁秦目光不虞,目送上官容进了那高门大院
走着走着,身边的景物逐渐熟悉起来,上官容惊讶地发现,她曾经住过的院子,从未变过,而那些之前让她心碎的妓子,美妾,也早已不知去向,这里竟然异常清净
这算什么?良心发现吗?上官容在心中冷笑,他走进书房,令会林已经穿好了祭天的衣服,他转过身,打量了一下上官容,轻笑了一下:“看着身形,三个月大了吧?老国公若泉下有知,一定开怀”
上官容冷冷道:“与你无关”
令会林僵住,扯了扯嘴角:“也是”
在走出房间的时候,令会林说道:“等面见完太后,你就回到祁秦身边,替身会过来,你不要跟着我去祭天”
上官容脚步微顿:“也好,我也不想多看到你哪怕一刻”,说完,就加快脚步进了马车
令会林面色微苦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容儿啊容儿,这一别,就是诀别了……
祭天过后,当朝二品大员,令会林,竟然身着红衣,挡住圣驾
本朝着红衣面圣,是为死谏
令会林跪于圣驾马车之前,跪立而行,手上一幅卷轴,上书阉党一百八十条大罪,其欺君罔上,残害忠良,鱼肉百姓,天理不容!
令会林以自身为证,搜罗阉党罪证整整两大箱,证物昭昭,皆有据可查,无从抵赖
至此,圣德四十八年,阉党倒台,首领两名太监被当街凌迟,百姓掷其石,啖其骨,其余骨骼尸骸被野狗分食
阉党一派的官员抄家的抄家,充军的充军,下狱的下狱,朝堂整整空了一半
令会林先为阉党做事,后死谏有功,圣上免其死刑,处终生牢狱,当抄家的时候,却惊讶发现,他家中已无任何钱财,奴仆美妾皆被遣散,只有一个“上官容”,因其娘家有功,是功臣之后,免其额头刺青,被发配充军,永生不得再回京城
而此刻,真正的上官容早已回到祁府,听着祁秦述说这几日的风云变幻,只觉得犹如梦中
原来……他与我上官府决裂,真的是为了打入阉党内部,去搜罗罪证吗?
原来……成亲那天晚上,我们说过的“天下苍生,大明社稷”,他竟一直放在心中,从未变过,是我,走到一半就放手了吗?……
顺德四十九年,死谏阉党的令会林,感染鼠疫,死于狱中,年仅二十六岁
妖族在人间渡劫,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十年,否则他们不会衰老的外貌,会被人类怀疑,妖怪协会安排假死这件事早已熟极而流,狐族的属下接到在地牢里衣衫褴褛的令会林,跪下道:“二少主,受苦了!”
令会林摆摆手,飞驰而去,来到郊外,迎接雷劫……
次日晨,上官容身上抱着一个胖娃娃,听到了这个消息,手中的茶杯一晃,掉在地上摔碎了
祁秦叹气,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感慨道:“当初,我们都以为令兄真的背叛了我们,张大人,老国公,都视他为耻辱,我也曾看不起他为了荣华富贵,去做阉党的走狗,没想到,最终,还是令兄牺牲自己,真正从根本上拔除了阉党,这是何等勇气,何等脊梁,唉……容儿啊,我不如他……”
上官容想哭,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来,只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们都没发现,一个雪白的人影伏在屋顶,掀起两片瓦,在默默注视着她
上官容将孩子交给祁秦,轻声道:“帮我看一会儿,我想静静”
说完她走到了自己的卧房,从箱子底部掏出一个匣子,里面是一方旧手帕,手帕的一角,写着一个“容”字
上官容握着那手帕,失声痛哭
令会林敛下睫毛,盖上了瓦片,腾身而去,最终没再和她相见
作者:
这一世实在是太惨了……抱抱容儿,抱抱令老师
我惊觉农历新年之前我也完结不了,心情复杂……
至于令老师为什么突然变渣要把容儿赶走,应该很明显了吧:1.容儿没有孩子的话,上官家就绝后了 2. 令大人要去做的这件事太危险,会牵连家属,所以必须早早把容儿换出去 3. 他需要取得阉党的信任打入其内部,就要于上官家决裂,通过这种方式激怒老国公 4. 他以为容儿和祁秦早有感情,嗯,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