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沁一直等她醒来,等得有些心焦。期间谭昌来看过一次,覃沁询问是否有可以强行叫醒她的方法,谭昌劝慰他耐心等待。
中午时,覃沁趴在床边短暂地眯了会儿眼,祝笛澜依旧未醒。覃沁把她的病历卡拿起来又读了一遍,他很害怕医生遗忘了什么,或许她就这么一直睡下去了。
直到太阳沉沉西落,橘黄色的阳光照进来,在病房窗台漂亮的花束上打出一道窗棱的阴影。覃沁不时与黄彦通话以获取即时的信息。他思忖良久,最终还是通知了廖逍。
廖逍的静默在电话那头显得分秒都漫长起来,“她现在怎么样?”
“还没醒,谭昌说只能等待。只要她在24小时内醒来,应该就没问题。”
“把她的伤情读给我听。”
覃沁拿起那本病历读了一遍。覃沁见过比这糟糕百倍的伤,却头一次这么不忍。
“我知道了,她醒了就告诉我吧。通知人去新湾搜她的房间。”
覃沁皱眉应道,“好。”
他在房间里啃着三明治填饱肚子。期间凌顾宸来电询问过一次。覃沁全程握着祝笛澜的手,不敢离开。直到天色快暗了,他才感到她的指尖微弱的触动。
祝笛澜的眼球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
覃沁如释重负般地微笑,“你觉得怎么样?要喝点水吗?”
祝笛澜好像发不出声音,只是缓缓眨了下眼睛。覃沁扶她坐起来,递水给她。祝笛澜想抬手接过,却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手。覃沁找了根吸管。
“你觉得怎么样?”
“我还活着吗?”
“是。你吓死我了。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我全身都疼。”祝笛澜有气无力地,感受不到饥饿。
“我让医生拿止疼片给你。”
“算了,吃了那个胃疼。”
“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祝笛澜沉默了,刚睁开眼的一瞬间她非常迷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此刻的她终于想起了昨晚那噩梦般的经历。她点点头。
“你的手腕脱臼,后背是外伤。除此之外他还对你做过什么?我好让医生细查。”
祝笛澜有些恍惚,她试着回忆,却发现有些事还是不要去回忆比较好。她摇了摇头。
覃沁不再言语,忧伤地看着她。
祝笛澜不哭不闹,像个呆滞的瓷娃娃,“问你该问的吧。”
“我想让你缓一缓。”
“我怕再过会儿我就不记得了。”
“韩秋肃为什么要带你走?”
“他……他很早就知道了,我同你们的关系。我的手机被他复制。他想知道我为你们做什么。”
“你告诉他了?”
“对不起……”
“没事,”覃沁接道,“除此之外他还想知道什么?”
“你和顾宸的关系,还有那份名单……我什么都没有说……”祝笛澜看向他,眼里的祈求让她看上去格外可怜,“你要相信我。”
“我信你,”覃沁没有迟疑,“除了他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还有两个人……我不认识……”祝笛澜移开目光,“他带走我……泄愤而已。确认一下我是个心狠手辣的骗子,再杀了我。他并没有计划从我嘴里得到多少信息。”
“想哭就哭吧。”
祝笛澜摇摇头,覃沁的关怀并没有给她多少安慰,围绕她的,是她身上越来越清晰的伤痛,从每一个关节,跳到她的心脏。而她的眼泪,大概是已经流完了。
她闭上眼,又掉进了无穷的黑暗里。覃沁看着她又沉沉睡去,不动声色地叹气。
凌顾宸来了以后,覃沁把祝笛澜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他,他也没有再追问。
“你回去吧,晚上我陪她。”
“你怎么忽然这么好心,”覃沁揉揉眼睛,“没事,我陪着吧,我就在沙发上睡一晚。明天你带廖叔过来。”
“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我白天陪不了她,晚上就我陪。”
覃沁还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那……明天早上我给你们带早餐。”
祝笛澜睡得极不安稳,每过几个小时就莫名会醒,有时候是疼醒的,有时候就是突然醒了过来。
“吃点止疼药吧,起码能睡好些。”凌顾宸劝她。
“每次吃那个我都胃疼,不要了。”
“该饿了吧,都睡了那么久。”
祝笛澜点点头。凌顾宸通知私人病房区的厨房送碗粥,便把她扶起来。
“该说的事我都告诉沁了。”
祝笛澜没有像之前看到覃沁时那么安心,她不敢相信凌顾宸等她到大半夜只是给她喂饭,她有些畏畏缩缩的。
昨晚求人的话她已说得够多,不知道今晚是不是还要求凌顾宸不要拷问自己、不要杀了自己。
“我知道。”凌顾宸替她支起小桌子,把粥和水放在上面。
“你不信我?”祝笛澜怯生生地。
“没有。”凌顾宸不知道怎样解释会比较好,“尝尝,合不合胃口。”
祝笛澜把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放到桌子上,她只能勉强动动自己的手指。她拿起汤匙在碗里转了转,举起来的时候却觉得手腕生疼。汤匙哐当一声又掉进粥里。
祝笛澜丧气地盯着那碗粥。她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她因为爱情心碎,身体和精神都被折磨,末了末了连自理能力都没了。
正等她又伸手去够那只汤匙的时候,凌顾宸接过。
“我喂你吧。”
“啊?”
凌顾宸听见她发出一声轻微的质疑,迷茫地看着自己。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燥热起来,他抵抗住这尴尬的感觉,强装自然地喂粥给她喝。
“味道还行吗?”
“嗯……”祝笛澜犯懵,同时也觉得有点尴尬,“其实你不用在这里陪我的,医生说了我只是些外伤而已。”
“像今晚这样?我们明早再来你岂不是要被饿死了。”凌顾宸淡淡地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祝笛澜尴尬地不敢看他,“你们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凌晨三点多。还好送医院及时,否则你怕是要被冻到截肢了。”
“怎么找到我的?”
“黄彦在监控视频里一帧一帧找的,所以才花了那么久。”
祝笛澜的心沉沉落下去,她以为自己已经被伤得够重,结果还是感觉被刀片在心上划了一下,“你们要是再晚些找到我,我应该小命不保了吧。”
“别想这么多,你的伤养养就会好。”凌顾宸捕捉到她脸上哀伤的神色,安慰道。
原来他真的这么恨我,他真的这么想我死。祝笛澜说不出话来。
喝完粥以后,祝笛澜重新睡下。凌顾宸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带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覃沁清早来的时候看见凌顾宸坐在床边与祝笛澜小声聊天,祝笛澜的脸色还是跟昨天一样苍白。
“早。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覃沁与她打招呼。
祝笛澜试着淡淡地笑一下,却发现自己没有那个心情。自从那晚发生的事,她怎么都无法从悲伤的情绪里摆脱出来,这情绪像是一个巨大的灰色气球,把她罩住,闷得她抑郁不快。
凌顾宸知道她是天快亮时被疼醒的。她醒来时不安地翻转着身体,皱眉咬牙好像要把那份疼痛硬生生吃下去。他内心不忍,但她只解释说是因为睡得太久。
很快天色泛白,两人就干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注意到祝笛澜的句子经常断片,她应该真的是疼得很厉害,可她怎么都不肯吃药。
“廖叔下午过来。”覃沁说着,把带来的丰盛早餐摆了一桌。
祝笛澜下意识地想捂自己的右手,却只是把左手的石膏撞在了右手上。她觉得自己蠢得像卡通片里的傻动物。
“来来,我喂你。”覃沁看她一脸气馁,夹了只饺子伸到她面前。
祝笛澜真的发现自己离了这两兄弟会被饿死,不是以前那种戏谑的想法觉得自己会“饿死”——一种没有经济来源的比喻——而是现时当下的她,会因为自己吃不了食物而真的饿死。这个想法让她愈发不快。
她气馁地微微嘟嘴,“我什么时候可以拆这个石膏?”
“谭医生一会儿就过来。”覃沁答道,“张嘴,’啊’——”
祝笛澜觉得被覃沁喂,没有被凌顾宸喂那么尴尬。她就乖乖张嘴,哪知覃沁狡黠地笑,开始拿着饺子在她面前乱舞,逗小孩似的不给她吃。凌顾宸在一旁看得笑起来。
笑不出来的可是祝笛澜了。她冷漠地看着覃沁在她面前耍小把戏,忽然觉得还不如被凌顾宸喂,起码自己吃得上饭,也不用为这种戏码强颜欢笑。
她不似往常那样露出娇嗔的怒意,而是冷冷挂着张脸。覃沁便停手了,可他依旧没有放弃逗她的努力,“想吃吗?赵姨拿手的煎饺,你最喜欢了。想吃就笑一下,笑一个嘛……”
祝笛澜不想覃沁太过担心她,于是扯扯嘴角,可依然做不出笑的表情。
“行了。”凌顾宸轻声制止他。
“唉……”覃沁老实喂了个饺子给她,“我的小妹妹呦,我拿你怎么办。”
这不经意的一句,听得祝笛澜的眼眶都红起来。幸而这时病房门被推开,谭昌和两个护士进来。
“祝小姐,你感觉怎么样?”谭昌的声音非常温和。
“嗯。”祝笛澜胡乱应道。
“你的手腕只是脱臼,可能有一点伤到骨头,大后天就能拆石膏了。”
“有多严重?”
“能不能影响到行动能力,在拆石膏以后才能确定,”谭昌微笑,“不过我很乐观,应该无大碍的。”
祝笛澜表面上只是抬眼看着他,没做任何表情,心里已经开始后怕。
“护士会为你测体温,检查身上的伤,重新上药。”
两位护士推着小桌子在她身边摆出瓶瓶罐罐的药水来。
“两位需要回避一下吗?”谭昌问凌顾宸和覃沁。
被饺子烫着的覃沁这才反应过来,他对祝笛澜安慰似的笑笑便离开了病房。凌顾宸觉得有些不安,他很想亲自确认她身上的伤有多严重,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太合适,也跟着谭昌离开。
“她的手能完全恢复吗?”凌顾宸关上病房门,小声问谭昌。
“她的脱臼虽然严重,但没有严重的骨头和软组织损伤,实在是很幸运了。”
这幸运不如说是做这件事的人专业得可怕。
祝笛澜在两位护士的帮忙下褪去身上的病服。她先前只觉得身上酸痛,后背像是额外生出无数条神经,疯狂地颤抖着疼。这也是她第一次好好看自己身上的伤。
她的两个膝盖都划破了,左膝严重些,露出一大块暗红色的伤口。护士为她涂大红色的药水,让她两个膝盖看上去像可怖的大丽花。
她抬抬手,看见自己手臂两侧都是被砂石划过细小伤痕,偶有几条暗红色的肿条像蛇一般蜒上她的手臂,她猜想自己的后背应该比这恐怖十倍。
锁骨和胸前有抓痕,青黑色的淤块遍布了她的大腿和上身。祝笛澜不太愿意相信这可怕的身体是自己的,她闭上眼,心中哀伤汹涌。
“祝小姐,你后背的红肿过段时间都会消的,开放式的伤口有三处,不过不严重。”
“我能洗澡吗?”
“可以,不过最好再过两天,你现在洗澡很不方便。”护士帮她穿好病服,“你真的不吃点止痛药吗?”
“不用了。”
“如果你疼得受不了了,一定要吃。那种时候就不要考虑头晕胃疼什么的副作用了,要知道,强烈的痛感也可以造成神经损伤的。”护士温柔地嘱咐。
“知道了。谢谢。”祝笛澜心里一跳,哀伤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