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绎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了。偶尔午夜梦回,来来去去总是那几张老面孔,着实乏善可陈。好比这次,还是那道朱门、那处亭廊,那人狞笑着拔出胸口的长剑,啐了她一口血水,咬牙切齿地骂她疯婆娘。无数次,她束手就擒,等待他的以牙还牙,可他最终只是调转身去,离她越来越远。在这方寸梦境,她可曾后悔?她可曾对着那个背影歇斯底里亦或泣不成声?也许有,也许没有,无论如何,皆是梦话罢。
意识回笼,她正躺在陌生的床上,眼前凑着一张放大了的猪脸。
“赴哥?谁是赴哥?”
“...一个死人。”
杨绥撇了撇嘴,心道死人还叫那么亲切,转念又想起两人尚未交换过名姓,之前一直都是喂来呵去的,实在不像话,于是便清了清嗓,打算正式来个自我介绍。
“那个,我叫...”
“你毒还没解?”络绎端详着杨绥充血肿胀的五官,与先前倾倒众生的俊脸实是判若两人,“赵庆宣不帮你?”
“你还提这茬!我还没问你呢,明明叫什么断肠散,怎倒先往小爷脸上起效,如今这般,可叫我还怎么见人!”杨绥怒目圆瞪,难得露出点狠劲,可惜配上变型的嘴脸,起不到半点威慑作用,反而显得滑稽可笑。
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络绎曾喂过几次的野猫,她回忆着猫的憨态,不觉轻笑出声。
“你你你还笑!”杨小爷冲着床上的女人晃了半天指头,一副再添些刺激就能直接一命呜呼的派头,气得话都说不利索起来。
“断肠散的毒性本就因人而异,各人发作有各人的不同。毒药最是狡猾,自是先挑那易守难攻的地方安营扎寨,再逐个击破,等到病灶显到肠胃,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说着,络绎半撑起身,伸手掐住杨绥的下巴捏开嘴瞧了瞧他的舌苔,“舌根已经肿了,得赶紧把毒血放出来。”
杨绥在络绎凑上来的时候就有些晕陶陶,脑子里混混沌沌地想起昨天晚上的吻,唇齿间似又浮起一股夹着血腥味的檀香,故而只勉强留意到了她话里有关放血的字眼。
等等,现在毒都聚在他脸上,放血岂不是要让他破相?!
杨绥捂着脸后退半步,盯着抽出匕首在空中比划的络绎颤颤巍巍地说:“女侠,有话好说,咱别动刀动枪的。我可把你全须全尾救出来了,你快把解药给我,就算两清。”
“不行,毒已入肌理,放血更快。”络绎只言此事已决没有半点商量余地,倒真像是对杨绥的身体关切万分。
“别,我我我不干。救...救命啊!”
把人吓跑了,屋内才算清净些。络绎靠在床头,先是探了探自己的脉象,再环顾四周,未找到自己的剑,章儿也没有踪影,不知都被他们藏在何处。
“你也不必如此吓他。”赵二掀了帘子从外头进来,他的肩头落了雪,挽起的发梢上零星点缀着些雪籽,看着竟有些一夜白头的恍然。
“还不是他自己造的?”络绎接过男人手里的汤婆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在床榻上,“谁叫他既不信你,又不信我,偏要自己运功把毒逼出来。他那点内力,没弄个毒血攻心的下场,算是命大了。”
“倒会挑拨离间,你怎知我与四郎不是在演双簧?”赵二掖实了她的被脚,坐在床尾从怀里掏出几封密报,读一封,便丢进火盆里烧一封,神色晦暗不明。
“你们爱演不演,关我个半残的病人鸟事?”
“哦?我看你却很是关心于他。”像是突然读到些有趣的东西,男人笑着将手中的一张信纸递给络绎,“你看这个。”
“他救了我。”络绎展开一看,纸上只书四个大字,陆听病重。她神色如常地将信重新折好还给赵二,看着他随手扔了。纸张轻飘飘然落到炭块上,瞬间窜上来的火苗很快便给它留下焦黑的印记。
“我也救过你,怎么不见你盼着我的好?”赵二烧完最后一封密报,心情似乎不错。他起身将外袍解了,只着一件金丝绣芍药的白玉锦服,踢掉兽皮靴就往被窝里钻,“让我眯会,一天一夜没合眼,困死我了。”
络绎仍是倚在床头,赵庆宣的呼吸刚巧打在她的小腹,那儿昨夜曾被贼人的板斧捅穿,数月前也曾被这人深情地舔吻。
她盯着男人沾了雨雪而湿意未退的发旋,渐觉倦意袭来,遂也跟着沉沉睡去。
她竟又做梦了。被翻红浪,鸳鸯交颈,这梦直叫人燥热难耐。可惜与她相拥的人却面色模糊看不真切,只听得自她口中断断续续喊着几个尘封多年的名字,时而是亭衣,时而是秦赴,时而又变作淳于怙,似真似幻,灼烧着她每一寸肌肤,如地狱业火般要将她吞噬殆尽。
“三娘,三娘,快醒醒!”
有人渡了一口清水给她,暂时止了她不知所起的渴。她凭着求生的意志攀上那向她伸来的凉枝,试图逃离这片火海。转眼又有潮水打在她的背上,淹没她的头顶,夺走她的呼吸,仿佛还带着脓血的污臭,拼命涌入她的每一段经脉——
络绎倏地睁开眼,大张着嘴粗重地喘息。赵二捧着她的脸,见人终于醒转过来,悬着的心才略略放下。他顺了顺络绎被汗打湿的额发,眉宇间是无人料想的温柔。
“魇着了?”
几度深呼吸后很快平静下来,络绎神色一凛,猛地握住赵二还缠在自己发间的手,力道足以将他的气脉崩断,逼问道:“你在香里加了什么?”
这人真是和她片刻都温存不得,赵二心叹。
“助眠的,对你的伤有好处。”
“胡说八道!赵庆宣,你不要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赵二吃痛,眼角冒出几朵泪花,歪头在她狰狞的脸上烙下一个轻吻:“我知道。若真有那么一天,赵某一定恭候大驾。”
再受不了他的惺惺作态,络绎张口狠狠咬住赵二的喉结,大腿绞过他的腰背将人一把翻至身下,趁机卸了他几处关节,锁住他的双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她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复又因此崩裂,包扎带上的血红渐渐晕染开来,争相溢出缝隙,斑驳几滴漏在身下人的白玉锦服之上,恰如一幅踏雪寻梅。
身体仍带有梦中升腾的余热,这让她不免显得心浮气躁。
赵二由着她粗暴地解开自己的衣带,任那带茧的手危险地抚过脖子上的牙印,一路向下直至自己的孽根。那硬度让两人具是一愣,原来他竟已意乱情迷至此。
一探春水湿,二探寒鸦过,三探便是青刀马上,箭无虚发。待到将那物什整个儿纳进去,体会着那处紧致与饱胀的对垒,两人均是齐齐舒爽地一叹。疼痛和快慰接踵而至,叫络绎辨不得前路何方,只能虚虚实实地揪紧男人的衣襟,如驭良驹。赵二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且道自己亦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到底抵不住情潮汹涌、色字当头,随即便放任意识沉浮而去,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