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贺志再次进入天启城时已经深夜,往日即便如此时辰,天启城也是热闹非凡,只是前半个月皇城内出现了“蜥蜴人”的传说,即便远在东南也曾听闻——
“那蜥蜴人身高十尺,外表有绿色的鳞片,瞳孔是黄色的竖直形状,还长着两颗长长的獠牙。”
“听闻他以人血为生,白天里保持人的形状,一到晚上就会显出原型。”
谣言愈演愈厉,连皇宫发了告示禁止一切夜间的娱乐活动,闲杂人等少量出行。
而他马蹄达达进入驿馆时,卫炽和他的一位军师幕僚傅老似乎正等着他的到来。他刚一进屋,连请安都被免去,坐下喝口茶便开口道,“属下打听出来,大皇子在东南与黄天教打仗时,黄天教曾派人给它下了道符。”
“符?”卫炽不解道。
而一旁的傅老此时开口,“黄天教的首领张决是一位方术师,擅作符。而黄天教的教徒多以常喝符水为修炼的窍门,他们教内能人异士精通各种异术,作符还是小事,大则呼风唤雨移形换位。”
卫炽向来不信这些,只嗤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施翮今日变作今日模样,定不仅仅只是符水作用。”
贺志拱了拱手道,“侯爷英明。黄天教的人是因为发现了大皇子的秘密,才炼就了一副专门针对大皇子的现身符。”
众人皆屏息,贺志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接下来所说的连他最初打听到也难以置信,他道,“传闻大皇子为黑龙族后裔。”
一语毕,众人皆陷入安静。傅老叹了口气,慢慢道,“祖训有云:‘女娲炼五色石以补上天,断鳖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炉灰以止淫水。’这便是黑龙人的祖先。而更有传闻,女娲人身蛇尾,本就是与黑龙为同族。”
“你是说,女娲斩黑龙并非出于解救中原百姓,而是为了争夺权力?”卫炽想了想大概也就想通。
傅老点点头,“是。传闻黑龙族人天赋异禀,有人有着绝美的容颜,有人有着经国的才能,但大智、大美则近妖。他们为了掩人耳目从上古时期便与人类通婚,只是没想到澧朝竟出现了一位黑龙族后裔。”
卫炽接到,“观华家几百年从未有这样的传闻,这大皇子的这方血脉,是来源自其母?”
傅老沉吟了一下,“这也解释通,为何其生母早早夭亡。”
“不知那黄天教如何得知大皇子的血脉,专门画了一道现身符符,兑入他起居饮用的茶水中,逼其现身。”贺志接着说,“只还未等这符生效时,首领张决被杀,黄天教残军四下溃散节节败退。属下按这时间推算,大皇子是在回天启城的路上发现自己身现异状。回城后,大家也都只听闻他受伤,回府闭关养伤,却也不知道他到底受的什么伤。”
卫炽接着他的话继续捋着时间线,“三个月后,听闻他出现在华家端午家宴上,整个容光焕发,神采奕然,犹如脱胎换骨想必是已有克制之法。”
傅老这时突然拍手,“是了,大皇子身上黑龙人隐性血脉已被唤醒,容貌有丝丝变化也说得通了。”说到这,他又陷入沉思,“只是奇怪,既已不受当日符水的影响,怎又偏偏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身。”
卫炽手敲了敲桌椅,有些嗤之以鼻道,“既然能中第一道的现身符,便能中第二道的现身符。”说完便起身,对这桩案子再无甚兴趣。
傅老语气中也充满着不屑,“巧了巧了,何人知道大皇子的秘密,又是何人将他引到此处,可真是处心积虑。施翮有天子之姿,而今日被奸人所诬,澧朝江山后继无人了。”
当日大皇子的呈怪异模样时,卫炽也在场。
谢匡奕提剑冲去保护光华时,卫炽只注意到了他们头顶那盏西瓜大小的灯笼,散发着不寻常的蓝光。当众人惊吓散去,他将那盏灯笼取回,带回了自己的住处。当夜他便和傅老二人查验过这盏灯笼,在灯笼纸上发现了磷粉。
特定的光线下,配合着不知何时被下的第二道符,大皇子施翮就这样被迫“现身。”
黑龙族后裔本是大美大智的化身,百姓孤陋寡闻,甫一现身只道是怪异的形状,这样一来,大皇子施翮便被扣上了“妖怪”的帽子,未来只怕无缘与帝位,甚至连苟活都是奢求。
他当时心中便有了定论,这澧朝表面内里都是一团污糟,所有人都有阴谋诡计,所有人都心怀鬼胎,他觉得胸闷便推开了窗,那么深那么暗的夜,只剩一轮圆月孤孤单单地挂在天上半坠不坠,时不时还有乌云遮着它不停反射的光。
若这澧朝真后继无人,那其他的人又有何归处?
光华是在第二天一早被送离了天启城,景后亲自将她抱上了前往城外不远处的行宫的车撵。母女二人少有这样沉默的时刻,光华也从未见过这样严肃景后,她欲争辩两句,景后将光华抱在怀里安抚她道,“昭儿听话。”
说罢藜芦便扶着景后下车,景后双眼沉沉目送着车撵出宫,直至那玲珑车撵在视线里化成一道小黑点才回身,城门在她身后慢慢关拢,没有一丝缝隙。
清晨有风缓缓吹来,她环顾了一下这深宫,这被森冷肃杀之气笼罩着的深宫,开口道,“藜芦,多少年了,这天启城皇宫又要死人了。”
藜芦不敢开口,只能低头跟在皇后身后,进入凤鸣宫时听见景后问,“皇上呢?”
藜芦道,“皇上一早便去勤政殿了。”
她也不理,进了正殿因着整夜未睡此刻异常疲倦,卧在梅榻里一歇息也不知道几时了,醒来时见天元帝坐在她脚边,眉头深锁神情带着不自知的狠戾,不知在想什么。一回神见景后已醒,又转而一副柔和的样子走近她面前,伸手抚摸着景后的脸庞。
景后不愿起身,听见他声音低醇,“送走光华了吗?”
景后闭着眼点了点头,倏地又开口问,“那施翮呢?”
天元帝沉吟了一下,道,“本来打算也将他一起送走。但这一走,将来以何种名头接他回城?令他在府中‘养病’是最好的安排了。”
景后睁开眼,漆黑的眼眸盯着天元帝,俩人挨得那么近,他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眸。
光华,他们的孩子也有着这样一双眼。
一双纯真赤诚的双眼。
想到这里他满心欣喜却也克制,只揉着她的手掌到,“送走昭儿也并非是我的本意,我想她的双眼只有美好光明之处,待我将这皇宫彻底清洗一遍,再将施翮光华兄妹二人接回好吗?”说着便埋下头双唇留在了她光滑的额头,低喃着,“这件事我不愿脏了你的手。所以交给我来处理。”
景后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最后却也意兴缺缺,仿佛对这真相成竹在胸,酝酿了一会儿,只嘱咐道,“别搞得太难看。他们兄妹的未来也才刚刚开始罢了。不能因着这事蒙上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