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光十年，帝出游，忽逢天人下世，瑰姿艳逸，见之忘俗。
其颜之盛，时人不敢当面惊语。
帝策马徘徊，携而归之。
01
“天人姑娘，怎么不吃东西，难道是不合你胃口？”
眼前的男子，玄服冠冕，气势惊人，是上古时代的君王。
他久居上位，气度威严，与你轻声说话时，却意外有些温柔。
你从数据库稀少的上古资料中勉强判断出，这位帝王是雍朝的开国之君，姬晏。他统一天下、治平乱世的功绩流传后世，是公认的“千古一帝”，关于他统治时期的那些衣着、建筑等资料，直到智能时代也尚有留存，是研究遥远的上古时代的珍贵史料。
这位“千古一帝”似乎在对你说话。
“姑娘？”姬晏看向你，语带迟疑，“可是不喜欢我这么称呼你？”
你眨眨眼，终于确定了帝王在和你说话。
可是……
怎么才能让他知道，
你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呢？
02
作为一个AI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并不会是战斗力惊人或智慧绝顶的类型。那些功能性的AI太常见、太泛滥，你的创作者想要的，是无限趋近于人的AI。
而你，就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那个死宅科学家给了你一张足以挑战人类审美极限的面容，一副纯美无暇的躯体，一个毫无程序痕迹的大脑；就在最后准备给你加载人情世故安装包的时候，混蛋科学家因为非法制造AI被逮捕了，把你一个新生儿扔到时空黑洞里，还绝望喊了一句：“崽，做个人啊！！！”
就这样，你掉到了荒蛮落后的上古时代。
世故贫乏，语言不通，手无缚鸡之力，有如一张白纸。
[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时候就不要说话。]
你想起那个社恐科学家给你调试面部功能时的吐糟，机智地保持了沉默。
03
姬晏温声劝了几句，全然不见回应，正思虑着自己是不是说话太过板正、行为太不礼貌，一抬头，却见那被他半哄半骗带回来的小“天人”，正睁着一双翦水般的眼瞳看他，朱唇半掩，贝齿微抬。
那神色尽是懵懂天真、不谙世事，纯净地让人心生惭愧；容颜却如烈烈花火，美不胜收。
芙蓉不及美人妆，不外如是。
姬晏心猛地一滞，忽然失却言语。
平常若有人敢这么看他，准会被斥一句“不敬天颜”。
可……她不就是天上来的么？
他亲眼见她从天而降，分毫未伤，如坠落凡间的神鸟；她的白衣触手温凉，纤尘不染，纵使露出一双洁白玉臂，也叫人生不起亵渎之意。
凡间生不出这样绝艳的美人，也织不出这般神仙的衣物。
姬晏即位三年，虽说恩威日重，不免还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他被这姑娘轻轻看上一眼，竟平生一股热意。
想让她再看他一会，最好一直看着他，当她的视线落去旁处时，他心里就难以抑制地生出嫉妒。
04
“姑娘，可是语言不通？”姬晏倒了杯茶，动作优雅从容，鎏金冠冕上的玉珠轻轻碰撞，半露出轮廓清俊的侧脸。
——眼前的帝王唇瓣开阖，又说出陌生拗口的音节。
你慢吞吞看他一眼，又记起一个法则，[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笑就对了]。
于是你弯起唇角，朝未来的“千古一帝”含蓄一笑。
姬晏呼吸一滞，呡了口茶，掩下眸中深沉，心里更确定了这小天人听不懂凡俗语言。
她孤身一人降临此地，天真懵懂，语言不通，又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姬晏很难不联想到他看过的神鬼传说。
这孩子，大概是触犯了天条，被罚下天庭的吧。
真可怜呀，姬晏缓缓舔了一下后牙槽。
明明应该同情她的遭遇，可心底的庆幸却满溢出来。
真好，真可怜呀。
小天人穿着雪白的衣裳，绯红的珠唇漂亮得像小樱桃，藏着怯怯的神色，自以为小心地打量他。对于万人之上的帝王，她没有一丝敬畏和惶恐。
仿佛在她眼里，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帝王和乞丐，都是凡人，没有差别。
没有差别？
姬晏眼底划过一丝戾气，转眼朝小天人安抚地笑了笑，气质温和纯善。
即使知道她听不懂，他还是温言细语地替她做了决定：“既然姑娘无法告知姓名，我便唤姑娘凤姬吧。”
他是龙，她是上天赐给他的凤。
姬晏弯眸笑了笑，为这个称呼感到隐秘的喜悦。
05
“凤儿，不要和他们过于亲近。”姬晏低头为你整理玩耍时散落的头发，加重语气，“你们是不一样的。”
“我们是一样的。”你没有听出他话中与怪异的情绪，用他教你的简单词汇强调道，“我是人，你是人，他们也是人，我们是一样的。”
你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帝王要一次次告诉你，你不能和他的仆从说话、玩耍，但对于他想把你们的身份区分开来这一点，你觉得有被冒犯到。
你是作为“最像人类的AI”被设计出来的，在程序的设定里，你的职责就是做一个完美的人类。而姬晏好像不愿意把你当做人类，尽管他不可能知道你是个AI。
那他把你当什么呢？
你只知道，他最初教你语言的时候用来代指你的那几个词，没有一个是human的意思。
这是对你的否定。
你皱着眉在最近更新的词库里搜索了好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形容，于是有些沮丧地吐出几个音节，是星际通用语，“碳基生物。”
“什么？”姬晏凑近你，似乎很好奇。
你想说，做人类的最高境界，是把自己变成碳基生物。他们生来就有这项能力，可你永远无法做到这一点。
你希望自己是个真正的人类。
伟大的碳基生物。
但你不知道怎么表达一个在这个时空从未出现过的概念。
06
学一门从未接触过的语言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特别是你们文化的差异如此之大，经常造成双方都难以意识到的误解。
姬晏不让别人教你说话，但他最初也不是一个好老师。单是学会“人”这个对你最重要的字，你们就花了不少功夫。
最初他告诉你的是“天人”，但你用这个词称呼侍女的时候，被他无奈地纠正了；后来你试图用“奴隶”或“下人”代指自己，他生气地差点惩罚了很多人；最后他终于明白了你的意思，你们找到了“人”这个字的读音和写法。
你们对彼此的称呼是另外两个单词，姬晏无论如何也不允许你用那个词称呼别人，他坚持自己是独一份的。
据说古代的帝王都是孤家寡人，所以你猜测那是朋友的意思。
每次你那么叫他的时候，他总是很高兴。
“夫君。”你拉住他的袖子，决定略过这个话题，“我想晒太阳。”
外面天气真的很好。
当太阳照在你身上的时候，你人造的皮肤细腻莹润得几乎会发光，瞳孔被照耀成剔透的琥珀色，那是你在吸收能量。
你有着与人类相似的身体构造，创造者为了让你能消化食物费了不少功夫，可你还是更喜欢用阳光而不是食物补充能量——因为你不太习惯排泄。
“嗯？再叫一次。”姬晏抄过腿弯把你抱起来，他的眉眼盈满了笑意。
你下意识把它拍摄下来，定义为碳基生物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的微笑，存进了一个数据库里。
“夫君。”你在暖洋洋的太阳下舒适地伸展手臂，下巴困倦地在他衣襟上蹭了蹭，乌黑的头发绸缎一样落了帝王满身，慵懒地像一只猫。
姬晏的手很有节奏感地在你背上拍抚，少女毫无防备地依靠着他，呼吸轻缓而柔软，这一刻是人生中久违的安宁，仿佛他的心也跟着她的呼吸柔软起来。
她出现在他面前，既像恩赐，又像惩罚。如果他在青年时期就见过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人，那以后还有谁能入他的眼呢？他只有想尽办法抓住她，防止在日后承受过于疯狂的悔意。
但他抓住了她，又变本加厉地想索取更多。
【贪婪】
“凤儿，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她果然很激烈地反对。
“可是，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不同之处，每一个人对于其他人的意义都不一样，这才是人。”
“……”
“如果连偏爱都学不会，那还是人类吗？”
“……那我该怎么做？”她果然被弄糊涂了。
“我把你当成我最爱的人，你也应该把我当作你最爱的人。人类应该这样。”
他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抓着她的软肋不放。“不然你就不是人了。”
【爱是写进数据库的意思吗？】
这曾是人类最深奥的命题。但现在只有眼前这个人可以教你了。
“那我会把你……放进我这里。”你指了指自己心脏中枢的位置。
“我会这样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