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童棕--『梦境』

【五】

他没了话。

湖水淹没在我与蛇的颈腮边,好像该说又未说出口的话,轻轻拍打推动着我。他的呼吸啊...... 我本是童棕一棵,却感觉毛毛长出了软枝柳,垂落在静河上,他的呼吸把我带走了。

蛇的嘴巴会和它们的血一样冷吗?凝神的一刻,这个念头蹦出来。我想象着那些湿润发亮的深绿色树叶,灌木会在曝晒后发疯般地生长,长成一堵墙,成为一个屋顶一个角落,是动物们栖息的地方。到了夜晚,墙里会散发出日光的余温和草叶辛辣。

我想象着,不觉暗湖褪去躺落回地被。睁开眼,我半身依靠在蛇肩上,半身缠着它半身,肚腹贴肚腹,略微拥挤的,没有一丝间隙,晾着半干的一层薄泥,树与蛇。

梦漆黑得仿佛一种接近凝固,但仍在迟缓流动的液体,我和他紧紧躺在着液体中,透过幽明,我在一片暗色中得以看清他的面容。疏影横斜水清朗,暗香浮动月黄昏。*他环顾四周深郁灌木,观察了一番,终仰面向我叹息:

“方才你在想甚,此是何处?”

我凝神,悄听身后“嘭”的一声,一条蓬松又柔软的狐狸尾巴,绒毛深深,从尾骨生出横垂在两人腹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撩动他。他纹丝不动。

“蛇,你说,这是我的梦境。”

他声音有些低回,问我要做什么。

我说,我想与蛇亲近。

“你的狐狸尾巴是绿色的。”

他说完,我才悄悄用余光去看。世事八九难如意,不曾想连做个清白梦竟也如此不称心,果然是与树叶一般深的绿色...... 我装出气定神闲的样子,颇尴尬地淡淡回:“因我是只绿狐狸。”

将脸轻轻凑近他,嘴唇贴到他面颊上。我看见蛇的目光追随着我的动作,只是神情当中 没有透露出一丝情绪,我读不出他在想什么。

“蛇,我的口好渴。”

“童棕,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吗?”

“我是绿狐,不是童棕。”

他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想什么。我们的目光离彼此很近,蛇的眼睫与眉是很淡的金色。我不敢再看,就将头撇转。

“你怎么想要当狐狸?”他问,问得很轻。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不愿说有时我是羡慕狐狸们的,她们总是有许多玩伴,拥有纤细的手爪,面容也多姣好。什么话从她们口中说出,少有拒绝。

我常从她们的描述中听得与人类或与雄兽交好是种什么样的体会,这件事她们做着很是容易,我听着,虽不眼红,但很羡慕。树精们生性便独来独往,多少给人愚钝的印象。

蛇听见我良久的沉默,又问:“那绿狐姐,你这样,是想吃了在下吗?”

这样的对话好熟悉,但他的声音颇有耐心,很是好脾气的样子。他的耐心使我高兴,绿尾巴欢快地摇动起来,不多想便诚恳地对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想与你亲近。很热,你的身体很凉爽。”

蛇睁着恬静的眼睛:“我们这样紧,还不够凉爽吗?”

我喜欢他说我们。

“还不够,我不知道,我想要你的嘴巴来解我的渴。”

“龙血性热,不知你吞下多少,现昏睡得连树叶子们都将近枯萎,渴是自然的,”他这样说道:“梦中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醒来就会消失的。醒来吧。”

我不喜欢他说消失。

隐约,我想起狐姐是这样说的,学着她的样子,靠近他——

“蛇,来解我的渴。我要你,”我告诉他:“我只要你。”

蛇仍一动不动。

我撑起身,试着将嘴唇轻轻凑拢他。他没有闪躲,只是观察着。直到我将自己覆上他,才发现,原来蛇的嘴唇是温热的,很是柔软。于是试探性地用嘴唇去摩他的嘴角。左嘴角,右嘴角。这般的款款小心是我向点水蜻蜓学来的。而足掌纠着他,脚趾们顺着蛇尾往下踩,找到舒服的姿势弧度。他半阖着眼观望我,似是不为所动,又有些许我看不清的情绪。

在此之前,我从未跟谁有过亲吻,但既是梦境,这种事自然一做就会,用不得谁来教。我想我做得很好。

这般正气凛然的人物,更衬得我扮演的狸精妖孽。惜得入了我的梦,让我也有机会可以体会一把被滋补的好滋味。

“莫要再将我认作蛇,”蛇的眉间微微抬起,说:“龙最是性淫。绿狐姐,你该小心。”

我已顾不得这么多,身上腰际一层湖泥,半干不干结在皮肤上,像是蚁类小口小口地咬,混杂着上身的热下身的凉,蒸得我头脑有些熏熏然。

凭着直觉摸上他耳侧,将五指埋入绒绸一般的发间,热气蓬勃。他的发丝细软如同水路,我的手逆流而上,触到一个硬硬的凸起,再摸,表面是细腻的一层薄绒,有些像鹿精茸角一般的手感,但要更硬一些。正当我准备抬头去探看一番。他握住了我。忽然之间,蛇张开了他的嘴,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我的牙齿。

蛇的信子是有毒的,舔过的地方会留下晶莹的毒液。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这个流言,人们如此相传,想来是真,他只是将他的舌头碰了一下我的,我的整张脸便燃起来了,气息也滚得像被沸水驱使。

伏下头,学着他,将舌头伸出一点点,轻柔地用顶端柔软的地方去触碰蛇嘴唇内的地方,随着深入嘴唇相接的地方开合成为微妙又灵活的弯弧,我把自己放进去,舔他光洁的齿。

蛇闭上了眼,我翻身覆到他平躺着的身体上,双腿屈膝,亦闭合上双眼,同他一齐落入黑暗中同样的境地。他的身体结实而强壮,从脖颈深处,衣襟遮掩的地方随热泛出奇异又清淡的香气好闻。

会是他怀中藏得有佛手柑吗?我想要剥开他。

他的衣服底下也会是鳞片吗?雪花和他的鳞片哪一个会更冰冷?

这真的是一场梦境吗?我不相信,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真实。

“蛇,这真的是我的梦吗?”我问出了口。

没有声音回答。我不敢睁开眼,怕睁开眼再次回到欲湖无穷无尽的干渴中。

“如若这不是梦,可以送我一片鳞吗?你的鳞片。我会好生将它珍藏的。”

那双手仍将我握着,忽地让我知道自己的手原来这样小,像一只小鸟睡在陌生的巢。

“若是以后再不能相见,它会让我想起你,”我有点紧张,低声地自言自语道:“我也很好奇,鳞片和鹅雪,哪一个更冷。当然!如果你会很痛就不要了。”

话音未落,我便感到呼吸灼热,随后就是他的嘴唇贴了上来。我开始觉察到这是一场角力,肌肤推攘肌肤,他用双臂紧紧圈缠着我的动弹不得,然而撩拂至面中的,却是他饱含着毒液危险的呼吸,温热又均匀,和我颤巍巍的吸气呼气声胶着在一起,仿佛两道水浪,带着隐秘的嘬饮声,在空气中交织,此起彼伏。

那条毒信子湿润,一条强壮又柔软的肌肉,在他含住我口角后,我试着捕捉到他。他没有给我捕捉到的机会,而是直接来到我齿间,任我轻舔、探索。我吞咽着他,透过这种方式,好像俯身饮一道溪水,好像舔舐暗地里的红丝绒,好像他清凉而恬静的一部分流入了腹中,成了我,消融了那不知哪处坚硬又躁动的欲念。我顺着两人身腹贴合处向下摸。就在此时,从舌齿之间,我听见他叹息一般的声音,在说:

“童棕,你真是食素的吗?”

我还来不及回答,无数鸟雀夹杂着朔风烈烈的声音便涌进耳神。我赶忙用双手捂住耳朵,只觉怀中一冷。

就这样,我醒了。

*原文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但在文中改为“清朗”,一来可以形容男主给女主的印象,二来可以显示出女主是一只没有多少文化的文盲树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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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路的朋友,谢谢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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