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突然响起,宫六生猛地打了一冷颤。
是宫欣打来的电话,他本能地按了接听,他这几年生活重心都围绕着宫欣,连宫六生自己或许都没有发现深入骨髓到什么地步。
“六叔公,妈咪问你回不回来吃饭?”是白羽。
“……我有点事不回来了,妈咪在你旁边吗?你拿给她听一下。”
窸窣声之后是宫欣的声音,“你不回来吃吗?今晚我下厨呢,煲了你的挚爱哦。”
如果是平常,宫六生这个时候就会笑着逗她,“什么?你煲了你自己?”
可今天不行,他只能问道是不是煲了腐竹白果糖水。
“那你留起给我,我回来再喝。”
“好,那你忙,拜拜。”
挂了电话的宫六生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手指连手机都握不住,手机撞到了大腿,再反弹到地面,他弯腰捡起,他的手机锁屏依然是宫欣的相片,只是现在屏幕上裂了一条小细纹。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他猛然起身往星巴克自带的洗手间冲去。
关门反锁,他扑到洗手盆想把在喉咙盘旋的酸意吐出来,可除了泛酸的唾液,其他什么都呕不出来。
他猛地插进两只手指直戳扁桃体,硬是从胃里吐出了几口变酸的咖啡。
多少还剩几分理智,宫六生没有在洗脸的时候把镜子砸碎,从洗手间出来后他让正听着音乐摇头晃脑的tiger先离开。
“你确定不用我在这里陪你?”有一些比较激进的粉丝曾经也在公司堵过tiger,他怕万一谈不拢,宫老师有什么三长两短就不好了。
宫六生苦笑,挥挥手让他先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重新坐下时他觉得黄伊茗又虚弱了几分。
宫六生问,“……到饭点了,要不要找家餐厅先吃饭?”
“不用,我也吃不下,一吃就会吐,我家里有粥,等下我回去吃就好。”
宫六生抹了把还带着湿意的脸,手掌撑在额头上抵住泛疼的部位。
“那我们长话短说吧,你想我怎么做?”
之后他没有出声,细若蚊鸣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他耳中。
他仔细聆听,聆听女子的要求,不,他甚至有种感觉这是黄伊茗的遗愿。
一个小时后他把黄伊茗送到她家楼下巷口。
黄伊茗在上车的时候主动坐到后排。
“宫老师,你家小孩多大啦?”黄伊茗看到身旁的安全座椅,藏蓝色的,上面还有红色火箭刺绣,“是男孩吗?”
“对的,四岁。”宫六生拉上安全带启动了车。
后来黄伊茗没再说话,似乎她的身体状况糟糕到连汽车轻微颠簸都受不住了,宫六生从后视镜上收回视线,脚下松了几分油门。
城市太大,局部雨云只覆盖住了一片区域,来到黄伊茗家这边只剩小雨几滴。
她住的地方也不算好,老市区的楼梯楼,楼下巷子昏暗,烂橘色路灯直晃晃照在假发上更增添了几丝诡怪,巷口的士多店有附近工地的汉子光着膀子喝酒打牌,雨水和空调管漏水胡乱敲打铁皮雨棚。
宫六生纠结了一会也没能开口,倒是黄伊茗看出了他的犹豫,“我自己上去就好,再见。”
想到了什么,宫六生喊住她。
“……她叫什么名字?”
“……黄鹂,黄鹂鸟的黄鹂。”
*
汪汕没有把视线投向舞台上扭腰抖臀衣着火辣的女孩们,也没有看炫目灯光中在舞池中嘶吼狂舞的男男女女,DJ在台上喊着什么“七夕快乐”他觉得好吵,一身衬衫西裤在一片吞云吐雾五色灯光之间格格不入。
他走上二楼,穿过声色犬马的卡座,推开包厢门。
偌大的包厢只有宫六生一人,一身黑的男人静坐在朱红沙发正中央,一晃眼,像黑罗刹倒卧在一汪血泊之中。
房门阖上的同时隔离了震耳欲聋的嘈杂音乐,可从地板依然传递着骚动不已的暗涌,他拉起黑天鹅绒帘布,掩上了一室纵情欢笑的烟火。
黑曜石桌上伫立着几瓶颜色深浅不一的洋酒,但没有开,汪汕踢开了皮鞋边的墨绿啤酒瓶,坐在左侧沙发上。
“怎么只喝啤酒?”汪汕也开了一瓶,瓶身碰撞声音清脆。
宫六生不作声只闷声喝酒,汪汕挑了挑眉,“你叫我出来就这样干坐着?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呢。”
他几时见过这样欲言又止的宫六生?平时刻薄明嘲暗讽的一张嘴巴如今一开一合硬是没挤出一句话,又是一瓶啤酒见底。
DJ结束了第一轮狂轰滥炸,打了首舒缓一些的音乐,水面下的波涌终于平静下来,他也终于听到了宫六生开口。
“你相信因果循环吗?”
汪汕嗤笑,正想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禅意了,可宫六生接下来说的话让他的话在一瞬间戛止,一团棉花浸满酸涩酒液,紧紧卡在喉道中央。
宫六生许是有了些醉意,故事时间线来回窜跳,一时是几小时前,一时是六年前的那一夜,一时又是十几年前的初见。
“如果早一点搞懂自己的感情那该有多好,明明在她身边的人一直是我,别说季星阑,连萧琮都可能没有机会,更别说你了。”开瓶器撬开瓶盖,宫六生苦笑着咽下涩意。
汪汕没再喝酒,他想的问题比较实际,“你怎么确认那就是你的女儿?DNA验了吗?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了?宫六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
宫六生摇头,“没有,但是你要怎么开口?汪汕,你没看到那女孩,她状态很差。”
一个人身体差是一回事,可失去希望是另外一回事,在宫六生看来,黄伊茗的蜡烛已经快熄灭了。
一根快熄灭的蜡烛,也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你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去质疑她?
“而且她也没强迫我得认回小孩,她只是希望我能帮孩子找个好一点的家庭。”宫六生双手掩着面猛搓了几把,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把黄伊茗的请求尽力清楚地复述了一遍。
“停了化疗,也没办法再吃靶向药,估计,最多也就半年的事了……本来有个朋友没办法生育,愿意替她照顾小孩,最近那人的老公反悔不同意了……她怕自己可能随时会走,一时没了主意就着急找上我。”
“她的意思是不愿意孩子跟她一样孤苦伶仃的……让我帮忙看看能不能找条件好一点的家庭收养……”宫六生打了个酒嗝,醉意使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或许只是一场梦。
他接着说,“如果我没有认回孩子的意愿,就别让孩子知道我的身份……你说,我这个时候怎么提验DNA的事?”
汪汕没说话。
什么是循环?春花夏雨,秋实冬雪,四季交替更迭,月亮阴晴圆缺,太阳朝起夕落,人生里总会有一些周而复始。
他自然是希望有因果报应,所以听到汪鸿驹有咽喉癌他觉得总算等到了。
“这件事你打算跟她说吗?”汪汕把衬衫袖子一节节挽起,解开了脖下第二颗纽扣。
男人弓着背,小臂垂搭在膝盖上,捻着瓶口一圈圈无意识地摇晃,悬在半空的金链随着摇头的动作而微晃,“我不知道。”
“我假设这件事是真的,你们家又不是养不起多一个小孩,你在担心什么?怕宫欣不接受?”
平静水面下的潮水再次涌动,楼下再一次掀起一波喧闹。
“汪汕,你为什么会喜欢白羽?你和萧琮,为什么会喜欢跟白羽一起玩?”
汪汕一窒,他们喜欢白羽,多数是因为爱屋及乌,因为喜欢宫欣,才会对白羽示好。
宫六生没等他回答,自言自语地呢喃着,话语在他喉咙之间糊成一团:“我也一样啊……跟你们一样。汪汕,我不想白羽叫我六叔公,我想他叫我宫叔叔就好……”
他和宫欣的关系已经够复杂了,两人看似炙热默契,可脚底下的冰面早已暗藏丝丝裂纹,有一些问题不是你不去想不去碰,问题它就会自动消失,它会一直都在暗处静伺,等着什么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现在又添一事,怕是在这薄冰之上又落下重重一锤。
宫六生怕什么?
他怕和宫欣过着过着,又一次回到了纯粹是彼此家人的关系。
周而复始的死循环。
————作者的废话————
顶起我又圆又大的锅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