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芙穿过挤满学生的走廊,顺利甩掉厄文产生的轻松让她有些心虚,步伐也跟着加快。
一路上果不其然收获了大量好奇的目光,包括几个跃跃欲试上前搭话的学生。令人感到枯燥,即使到了新环境,也避免不了成为公众注意的焦点,温芙迫切希望这些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新鲜感能尽快结束。
她相信他们会的,等到和老同学一样发现自己的无趣之处。
对照图纸上的简易路线,温芙停在了音乐教室虚掩的门前,她清楚地听见门那边吵闹的人声,话题无疑是邦尼特姐弟二人。
温芙的耳力好到使她在几秒里听见不下五次自己的名字, 她没有立即推开门,而是默默站在门的一侧。她可以肯定他们一家成了这座小镇居民的新谈资——莱德教授和他的一双儿女。那种无名的厌烦感又擒住了她,嘿,你们话题的主角就躲在门后偷听。
“新同学,你怎么还不进去?”
温芙侧过头,看见一位抱着音乐教材的中年男人,她从脑中快速闪过的课程表任课老师那一栏认识了这位布朗先生,乱糟糟的棕红鬓发在她眼里称得上是不修边幅,实在难以想象他是个音乐老师……
布朗先生先她一步推开了门进去。
很神奇的,门那头如同一锅沸腾的开水倒进冷冻的冰块,迅速安静下来。
温芙放慢脚步进入教室,各种窃窃私语钻进她的耳朵,她听见有人发出抽气声,讨论声,带有各种心思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
同时被几十个人盯着的体验不是很好,温芙暗自环顾四面,她相信布朗先生没有让她做自我介绍的打算,这要感谢莱德教授的大名,任何有关莱德家的事情高调传遍了卡纳宁镇,人们无聊的八卦心使得这所高中几乎所有人都记住了她的名字。
她止不住僵硬,脸上肌肉绷紧地保持着进来的模样,别感到好笑,她还做不到厄文那样完全不受影响。
教室不大,因坐满人显得有些拥挤,还充斥着新刷的白漆味,好在排风扇一直在运转,所以闻着并不刺鼻。唯一留空的坐位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温芙望过去,她想她大概知道为什么没人愿意坐在那儿了。
背窗的墙角位置,阴影形成一个昏暗的灰色空间,人群最后坐着一个皮肤苍白得像是得了白化病的家伙。他眼下有浓重的乌青,常年失眠人士脸上出现的那种,身材相比同龄人可以说非常瘦弱,分明是病态至极的脸色,嘴唇却殷红欲滴,突兀的反差在他身上形成一种诡谲的气质。
对方低着头,苍白的脸颊微陷,双手放在桌下,这幅瘦弱瑟缩的姿态,令温芙很自然联系到校园最常见的问题。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对方俨然察觉到她在看他。
几乎是一瞬间,温芙清楚地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捕捉到了自己,比三十几个人更为直接的眼神朝她看来,令人惊骇的狠郁从对方眼中流出,他似乎决定抵挡每一个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敌人’,这么形容或许夸张了,但无比合适。
明明只是陌生人。
原谅她无法理解这种一看就不好招惹的家伙,看她的眼神活像在他妈妈头上倒扣了一桶洗脚水的混蛋。
短暂的对视并没有让温芙因对方可怕的眼神而打消坐在他身旁的想法,她可不想傻傻地站在这,她习惯性地抬起下巴,目光依然落在那位一脸病容的同学身上,脚下迅速向最后排的空位走去。
坐在角落的阿尔瑟斯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苍白如纸的脸孔浮现一丝狞色,早已经忘记多久未曾支配身体的猎食本能复苏过来。
反常的,这个女孩每朝他走一步,那种久违的干渴催化了他的时刻紧绷的神经,沸腾甜美的血液气味美妙到无以复加。相隔薄薄的一扇门,在他还未见其人时,牙齿就已经被分泌而出的毒液湿润,他的身体每一处流淌毒液的部位正被灼烧滚烫的酷刑折磨。
女孩没有被自己的眼神吓退,相反一步步朝他走来,神情冷静地令他也感到惊讶,可他此刻无暇顾及这种相比女孩身体里的血液来说微不足道的细节。
他死死盯着温芙,身体僵挺,平时保持的人类姿态因为空气中弥漫的甜香而无法自制 ,瞳孔忍不住地痉缩,漆黑瞳片下的眼眸被另一抹更为浓稠的暗红色覆没,眼里的燥郁处于等待爆发的状态,掌心几欲捏碎。
温芙邦尼特,这个在今天不知道听了多少遍的名字,它的主人的味道是他多年来唯一无法反感的温暖,即使屏蔽感官也能想象那具脆弱的躯体里鲜血是多么芳香滚热,完全不似其他人类的血液令他反胃,足以让他身体里所有的恶意疼痛都瞬间消弥殆尽。
阿尔瑟斯红着眼看着温芙。
陌生的捕猎本能在咆哮着叫他上前把这只美味的食物撕碎。
只要他愿意,他现在就可以解决在场的其他人类,把她独占,只要他愿意。
可他知道他现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眼珠上的那层薄膜随时会因为毒液侵蚀破裂,然后暴露他的存在。
温芙终于走到他身旁,她在他面前驻足而立。
隔壁仿佛要吃人般的视线让温芙怀疑他是否有什么疾病,譬如控制不住用这种惊悚的目光看人,还有他脸上那压抑不住的痛苦神色,周围这些热爱八卦的同学和任课老师真的不打算替他叫一辆救护车吗?还是说这位现在的状况是常态?
温芙不自在地坐下,头也不转地面向前方,两人之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哪怕她很想无视某人过分的目光,并呲着牙威胁对方一通。
音乐课的教学很原始,是从最初级的阶段开始学习,早已掌握的知识反复听也会枯燥,布朗先生选择性忽略了一大半打瞌睡的同学们,拿着他的音乐教材滔滔不绝。
温芙侧着手臂挡住讲台上的视角,拿出手机查看消息,庆幸的是那位状态很不对劲的同桌课没上到一半就起身离开。
夺门而出的动作很潇洒,后面也没回来。
莱德留电:“亲爱的温芙 ,很抱歉来新家的第一个就晚上不能和你还有厄文一起用晚餐,实验基地的工作出现了点问题,不,比这点更严重些………[杂音]还有一件事情要注意,睡前记得把所有门窗关好……[杂音]”
屏幕上的呼吸灯暗下去,莱德那边显然非常忙,密集的操作声和工作人员的讨论声成了背景板,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在温芙的印象中那帮对工作缺乏一点热情的家伙,相比莱德勤快干活,他们连加回班都要哼唧好久。如果给那帮怠惰的家伙两个选择,做教授身边最信赖的助手,和替教授养奶娃娃,大部分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处理完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温芙关掉手机进入坐定模式。
这是一种陌生的体验,纵使窗外世界雨声连天,人心却能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多希望时间就此停顿。
温芙记得上一次有这种期待还是在旧房子频繁做噩梦时,那段称得上精神折磨般的记忆痛苦而深刻,没人可以和她交流,睁眼后的清醒只是加剧了抑郁的增生。
噩梦般的记忆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没有因为时间拉长而有任何减轻。
孩童时期长时间缺乏正常交流造就的寡言沉默,潜移默化了莱德印象里活泼可爱的女儿,他将此归咎于失去母爱,也曾暗示这个家是否需要一个新的女主人,给予他的回答自然是否定的。
“嘿……”一个轻不可闻的声音闯进温芙眼前安静如画的世界。
对方提防着讲台上手捧教材侃侃而谈的布朗先生,要不是异于常人的听觉,温芙该怀疑自己是否错听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温芙直觉布朗先生如他看上去那样,是个性格温和的男士,不会因为学生说两句话便严厉鞭策。
温芙看向最靠近自己桌子长着一张甜美娃娃脸的黄发女生,这些学生的年龄都相差无几,这个女孩的外表看起来比她的年纪小很多,在一群同龄人中像是偷偷摸进来玩的小孩。
这个可能温芙并不排除。
女孩,也就是罗拉麋鹿一样圆圆的棕色眼睛惊喜地盯着温芙,似乎没想到她会转过头。
罗拉悄悄看了一眼讲台上的布朗先生,温芙时刻关注着她,习惯性地在心里迅速分析着这个看上去胆子不足以支撑其好奇心的女孩。
“有事么?”温芙平静地注视着她,她知道自己这双绿色眼珠并不能像对方暖融融的棕眼,给人带来多少善意。
罗拉抿住了嘴唇,温芙所表现的漠然使她事先想好聊天话题都忘的一干二净,她用无比纠结的神情地看着温芙,然后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应该继续硬着头皮搭话,可温芙此刻看着是那么不好接触,就像她的怪邻座,那个病态的阿尔瑟斯一样。
温芙没有一直看着罗拉,尽管布朗先生不介意。过于犹豫的态度很容易让温芙不再有交流的欲望,她不期望能和这里的学生搞好关系,让她去接受陌生的人际关系比让她适应卡纳宁变化无常的天气还难,这种变化无常在于今天是大雨还是小雨。
“我叫罗拉……”她最后听见这一句无比细小的自我介绍。
……
好不容易摆脱布朗先生的理论教学,厄文掐着下课的点不请自来,温芙沉默地越过他坐上车,左右摇摆的雨刮器仿佛间歇性催眠,刮干净的挡风玻璃总能在下一秒被冰冷无情的雨水打模糊,温芙抱膝盯着窗外,雨丝的杂乱线条以横竖斜倒不同姿态映入她眼睛。
坐在驾驶座的厄文回头看她,眼睛里透着古怪,他无法确定这样的相处模式是为什么,他有很多想说的,可被他注视的对象蜷在窗边,连一个眼角都吝啬于给他,这种冷漠拦住了他到嘴边的话。
他转回头盯着前方雨中朦胧的道路,假装自己在尽职地开车,可雨水掉落的声音也变成令人心情低落的存在。
绿叶柔软的树木只是雨的陪衬,远去的建筑寂静冰凉,在阴雨世界拥挤在一起,他们还需要坐长时间车进入山中公路,被湿绿大地的怀抱笼罩,温芙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像漂游在山间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