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凝为避嫌,走近后刻意站在了姨娘一侧。
“我方才正说呢,千娘生得这样好,三年过去还像当初嫁过来时一般水灵。”
“姨娘方才分明说的是,走过来像个仙女儿。”说话的是云姨娘的庶子,年方七岁。
众人听了一阵笑。
宋千凝略略扫了眼,亭中只有云姨娘和她一双儿女,三房朱姨娘,以及顾同、柳氏。
柳氏轻咳了声,柔柔接话:“宋姐姐步下生风,裙摆扬起来自然飘逸绝尘。”
话音落下,原本笑嘻嘻的众人一瞬间面色各异。都是宅院里过活的,怎么听不出明褒暗讽。世家女子讲究端庄识礼,小步缓行,姨娘们在顾府这么些年,也早已被同化地一般无二。唯有宋千凝,三年过去仍行路粗旷,教养全无。
宋千凝装作不知深意,站在边上只当这话耳旁风,面无表情。想呛回去有何难,只翻脸翻到几房姨娘跟前,丢的还不是大房的脸。顾钱氏一发疯,以她偏帮柳氏的程度,倒霉的又是自己,不值当。
苦主泰然自若,底下更没人接话,柳氏反倒满肚子难堪。
幸而这时戚风阁过来一小厮,说老爷请各位主子进去。这是开宴的意思了。
云姨娘赶忙牵着庶子欢欢喜喜走在最前,柳氏顾同跟在其后,宋千凝吸取教训,这回慢悠悠落在最后,谁知方才没吭气的朱姨娘却冷不丁挨到她身边走,弄得宋千凝不明所以。
只听她犹犹豫豫,用她二人才听得到的声响道:“千娘,前头你得病,我不好打搅……但我实在……”她说着眼眶泛红,“我有一事,想劳烦你,不知道……”
她这么说宋千凝恍然记起,三日前她来文津堂时确实吞吞吐吐,原来内有乾坤。
“你直说便是。”
朱姨娘像听到盼头,拿帕子轻点眼角,道:“我家中的胞弟,一个人在京城有些时日,我想替他在你铺子里谋个职。”
宋千凝当下皱眉:“铺子是顾府的,我只代为掌管,此事你合该……”
“我知晓该找大夫人,但她万万不会允的。”朱氏哽声,“我也是走投无路才没脸求到你跟前。一月前我父亲来信说胞弟可能独身到京城来了,我派小厮去寻,找到他时竟在码头做活。我偷偷出府见过一回,好好的读书人,弄得瘦骨嶙峋,没个人样,给他银两也不肯收……”
朱氏说着掉下几滴泪,“千方百计才问出来,原来我母亲过身后,继室总毒打他,不给吃食,生下次子又兴起歹毒心思,这一切,我身为长姐竟一概不知,叫我怎么不忧心。”
宋千凝听到“毒打”身子下意识绷紧,涩涩道:“想活下去有千万种法子,他若只会挑最苦最笨的,怨不得旁人,也恕我无能为力。”
眼看便要走到戚风阁三楼,朱氏急得抹泪,索性扯住宋千凝衣角不让她继续往前,“不是他非得如此,没有户籍路引哪有铺子敢擅用他,便,便连客栈也住不得。我知道你既掌着铺子,定有雇人的权力,我也只是权宜之计,待另想了安置他的法子,决不会留下痕迹落人口舌。”
“你何需如此,他既有手脚,打定主意不受你银两,左右能活下去。”宋千凝使力夺回自己的布料。
朱氏失了希望,像朵凋零的白茶,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我不能辜负母亲所托啊。千娘,千娘,求你……”
宋千凝见她泪盈满面,唇色白得似要厥过去,拒绝的话在舌尖滚几遭。
她焦躁地捏住颤动的指尖。
“……后日晌午。”她懊恼地闭闭眼,“后日晌午让他来铺子,我见过再斟酌。”
“你……擦擦泪再上去。”
语罢不顾朱氏怔愣,像招了情债的负心汉落荒而逃,真如柳氏所说“步下生风”。
秀琴提着裙边小跑赘在她后头,小声絮叨,“若人人知道如何叫小姐心软,小姐难道人人皆帮?!!”
宋千凝咬牙,“我听见了!”
……
上到三楼,先来的人早已落座。
云姨娘笑得灿烂,“说曹操曹操到呢。”
一张黄花梨戏鱼纹百灵台,顾延世临窗而坐,右手侧依次乃顾钱氏,顾萧,而左侧坐的是云姨娘庶子,顾同,柳氏,接着便是云姨娘同其庶女。
宋千凝看着将将空出的两个座儿,平了平心绪。
她和顾萧实实在在的夫妻,同席而坐往后常有。瞧瞧他多心平气和,俨然已经将得罪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宋千凝向顾延世问过安,在顾萧身旁板正坐下。
她心头万般滋味,一时忘情坐得太狠,难言之痛滋溜一下直窜到喉咙口。
宋千凝低首咧唇,双脚像乱风刮骨的野草,忍不住点地抖动以便舒缓。
没抖几下视野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到半息功夫猝然按在她腿上。鸦青裙摆更贴身几分。那手带了力道,宋千凝像被烫了一记,浑身激灵。
却听得身旁沉声道:
“顺福,拿张软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