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极平凡的中年人。
他已经四十岁了,有个精神矍铄不到六十岁的母亲,有美丽的几个妻子,还有许多行过冠礼或未行过冠礼的身强力壮的……儿子。
这在任何一个普通的家庭都是相当幸福美满的一件事情。
可是他是皇帝。
他的母亲从他十几岁时便压他一头,他的妻子们一开始很是温柔贤惠后来也渐渐冷漠,他的儿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他已经四十了,到了不惑的年纪,没什么建树,喜欢逗弄花花草草,喜欢逗弄小女儿,也就这样了,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后世评价,最好的也就无功无过四个字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宦官周明德撒欢时没有人在意。
秦家被褫夺权利时没有人在意。
……
直到太后病倒了。
世家大族这才发现,原先微妙的朝堂平衡早已被打破,当某些世家因种种正当的原因倒下,他们一拥而上,鲸吞蚕食,计较着手中的利益,放些诱饵,利益不公,便彼此争斗碾压,耗损着各家的实力。
最后只剩李赵两家壮大,成对峙之势。
————可是晚了。
即使他们反应再快,他们握手言和,他们拼死反抗,甚而起兵要清君侧,他们哪个不是老谋深算,哪个不是信心满满——李赵两家俱有兵权相权,即使两家斗得你死我活,又哪里有傀儡皇帝与宦官插手的份呢?
他们要强行降罪,就要承担反抗的代价。
深秋的天气,皇宫一排排杨树静默无声,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雨丝在铁甲上蜿蜒出湿漉漉的痕迹。
李家老少早已转移,因舅舅与叔叔早就置身其中,退无可退了,他们慎而又慎,李烟与父亲推演了无数次,没有算出皇帝一丝翻牌的可能,他孤身无依,大权旁落,靠什么扳回一局?
——要么杀了周明德,要么给儿子让位。
雨丝下得越发的密集,朦朦胧胧得像是起了雾,皇帝出来了,身边没有太多人人,周明德给皇帝执伞——先前都查到他是太后的人,到处刺杀,像狗一样逮住谁都咬,如今看起来倒相当体面。
李赵两家要去交涉。
皇帝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大片的黑甲,淡淡地笑了。
李烟骤然绷紧,不知何起一丝慌张直窜颅顶,胯下马不安地动了两下蹄子,这种感觉糟透了。
电光火石间,她一个激灵,抬手去拉身边人,“父亲——”
突然便起了倾盆大雨。
马蹄声呼天震地,奔腾而来,红艳艳的旗帜飘扬在雨中,仍然张狂不减,呼啸狂舞。
火图腾,银甲,精锐,顷刻将所有的黑甲包围。
当前一人翻下高头大马,背影高大挺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李烟夜夜相对的枕边人。
只见他向着高台之上,单膝跪地,作朝见礼:“三千营,救驾来迟!”
身后十万银甲军应和。
震耳欲聋,轰隆隆席卷了每个人的耳膜。
谁能想到呢,居然是倾轧中一开始就落败的……秦家。
最后的底牌揭开。
李烟反而放松了下来,她这才仔仔细细地,认真地看了一眼皇帝。
明黄的龙袍,后面是高大端正的太和殿,显得他非常的渺小,只是那衣上,张牙舞爪的蟠龙,似乎要直接冲出来。
除去这些,他依然像一个,极平凡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