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柔黑的长发垂披在身後,一身玄色华裳,以金线精工绣了祥兽祥云。
辉煌大殿上,她矮身一跪,软着身段,向眼前男人恭顺伏拜。
这男人,是她父亲,亦是岱山古老仙地之君主,星氏,字天漠。
他一双沉沉锐眼盯着她,不容她再出任何差池。
最後一拜起身,门人又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她仙气逼人的盛美容颜。这大典之後,她接下的乃岱山上门主之位,意即位在门内天、地、森、花四门门主之上,日後,是为下任君主。
为接这上门主之位,她一身体面的华服下,还满是伤痕。大典以前,她才以这和男人相比十分纤小的身子,承下了她父亲试炼下的三道倾天剑攻势,和为首天门七十二掌式。
她知道,在她,再不能有个弱字。
她不太在意这身伤,她的心,承下的痛,不比这身伤轻易。
她还等着,还盼着,甚且还爱着那千夫所指的人,叫她一颗淡漠静寂的心,还有些知觉。但这些,都只能深藏在心里了。
这上门主的位份,如山阻隔他们的情,两年前,她却也用这位份,救下了他。他远被流放至西海收押门内罪囚的断魂岛;而她,随即让她父亲逼进了关,和那预言不得与她共存於世的倾天剑,朝夕相伴。
她练全了剑式,摸透了剑性,让父亲以为,她终於认清自己,是生为倾天剑所承认的君主血脉,断了妄念与情心,已经够资格,接下这上门主之位。
两年後出了关,她得知,他还安好。她想着,她安分守己,当能满足她父亲,亦能护他,性命无忧。
但她不晓得的是,即使她已倾尽了所有可能的努力,这两个男人,一为至敬,一为至爱,却谁也不肯轻易放过她。
这日,她在花门殿里,亲手折着一张张婚帖。
喜气洋洋的大红婚帖,薰染了她身上一袭淡淡的白棠花香,红帖上亦是她落下的字迹,写着他的名字:岩靖峰。
他名字另一侧的「淮晏」二字,却不是她。
淮晏,乃断魂岛主之女,断魂岛主,为往昔获罪花门人之後,经了几代,在岛上接了守囚的职。这回,他与那淮晏,不仅要一起回岱山门,还订了亲,婚期定在一月之後。
她不知道,是否她父亲宣布消息和亲事时,她显得太过刻意的淡漠,让父亲又再度不满。他要她,亲手操持婚仪。
静静整理着帖子,其实,她也知道,那岩靖峰三个字旁,也许,永远不会是她星宁夕。不管是她听见婚讯,还是早先接了上门主,甚或更早,在他接任了地门主之时,她自己,还是她身旁的人,都告诉她,肩着天地两门世仇,与她生来承下的预言,他们注定,只能无缘。
但他们,既爱上了,又怎肯向所谓宿命低头。
他们甚且还说着,要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她有时暗暗想着,他在断魂岛,若是与她看见同一轮皎洁的月,会不会想起他们从前在岱山天池畔共度的时光,会不会,还有些思念她。
但如今,她打理着这些婚帖,费心安排他们一对璧人的仪礼酒水,假装看不见听不见门内背地里的耳语,假装她早已经不在意。
再如何假装,也忍不住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可笑。她其实已说服自己不怪他,他曾经,也已经尽力了。
自那仓皇一别,他的婚帖上,无论刻了谁的名字,也都迟早的事。只是每想起那些如天温柔,又如地沉重的誓言,她的心,仍隐隐作痛。
还好,岱山仙地一向有些清高避世,要送出的婚帖并不太多。她弥封了最後三张信笺,轻向身旁门人吩咐道:「这三张,为月盟盟主,和两位堂主的帖子。除了婚帖,还有每年西疆大会的请帖,君主十分重视,务要送到月盟手上,莫要出错。」
以往,她父亲,从不让她接见外人,但今年,她父亲有意,让她与月盟,岱山门在西疆最紧密的盟友会会面。
她纤纤素手,又整了整一落刺痛她双眼的红艳信笺,交予了门人,总算将这凌迟她的婚帖收了个尾。她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他们,纵然不能相爱,或许,还能相安。他心里可以不再有她。但她,既然再无姻缘,还可以用一辈子,把他记在心里。
她以为,她的心不能再更痛了,却不晓得,那张婚帖,还只是撕裂她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