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初秋的夜,残留着白日炽晒的余热,仿佛焦躁的夏天还不肯离去。琉璃红墙下花木扶疏,夜风拂过,高高低低的影子摇曳斑驳。
令妃独自坐在延禧宫阁楼的罗汉榻上,双膝蜷起,下巴垫在膝盖上,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
“什么事可惜了?”,只听咚咚咚一阵上楼的脚步声,明玉话音清脆打破了原本沉闷的夜,快步走到她跟前,笑道:“是不是辞了今晚的重阳家宴,后悔了?”
令妃抬头瞄了她一眼,直起身子,挑了挑眉,道:“才不是,我是说,如今这时节再也闻不到栀子花香真是可惜了。”
明玉晃了晃头,不置可否;只听令妃继续问道:“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不过是向皇后告个假,难道她有为难你?”
话语中的关切之情让明玉听得心中一暖又一酸,赶紧道:“没有没有,只是圣驾莅临,我多等了些时候才跟皇后娘娘说上话。”
“皇上也来了?”令妃有些惊讶。
“是啊,我也觉得很意外呢”,明玉见她若有所思,继续道:“按照往年的惯例,皇上是不会出席这种节令家宴的,都是太后和皇后领着后宫妃嫔小聚。今年出奇,太后没来,皇上倒是来了。”
“那皇上有没有看到你?”令妃问道。
明玉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应该没有吧,我只在远处候着,话是珍儿代转的,并未近皇后的身。不过......”,明玉一顿,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令妃接着问。
“虽然没看清皇上的脸色,只远远瞧见皇上和皇后说了一会儿话,皇上的酒杯一直在手里攥着,一口都没喝。”明玉留意到令妃的神色微变,小心翼翼地继续道:“自打长春宫偏殿那一次后,我就再未见过皇上喝醉酒,哪怕后来纯贵妃那么受宠,也没见皇上在钟粹宫饮过酒......”
“够了!”令妃匆匆打断她,心中隐隐不安,仿佛某个真相就要呼之欲出。她起身看着明玉,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温柔:“你忙了一晚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你去告诉珍珠和小全子,今儿是我生辰,给他们放一天假,不用练字了。”
“璎珞,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啊?”明玉见她顾左右而言他,气得直跺脚,大声道:“若是真的后悔了就去找皇上说清楚啊.....”
“谁说我后悔了?这么清静的日子我简直求之不得!”,令妃梗着脖子反驳道,虽然她嘴上从不服软,但话一出口还是有点心虚。
“你呀就是死鸭子嘴硬,若是不后悔的话,为什么大半夜的一个人在露台上追忆往事啊?”明玉快人快语,根本不想放过她。
“才没有!我那是因为多吃了两口你做的寿面,现在正消食呢。”令妃不禁扶额,趁着明玉语塞赶紧推着她往楼梯走,边走边道:“索伦侍卫给你送来了一盒子酒酿桂花糕,就放在你房间的梳妆台上,赶紧去看看吧,再晚怕是要被珍珠偷吃光了呢。”
不顾明玉的抗议,令妃强行把她送下阁楼,转身又回到软塌旁,慢慢地坐下,叹了一口气,回忆拉扯着思绪,随着淡淡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摆,她突然感到一丝燥热,伸手摸出软枕下的团扇,疾疾地摇起来。
紫禁城的夜分外安静,高高的宫墙隔绝了尘世的喧嚣,延禧宫偏安一隅,自圣眷不再,便如同日渐转凉的天气一样,彻底冷清下来。令妃环顾四周,一切虽未显露衰败之相,但她心里明白,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她一向善于未雨绸缪,可如今,却也困惑于何去何从了。
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声声撩拨人心。回忆似潮水刚刚退去却又涌来,她闭上眼,不再挣扎。
一切皆始于这阁楼之上。
皇帝覆于她身上,湿热的唇吻上她的,她脑中刹时一片空白,下意识紧闭双眼,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被动的承受着他如火的热情。
良久,她突然听到他胸腔里发出一阵闷闷的笑声,于是睁开眼,落入眼帘的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带着浅浅的笑意,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面泛潮红,唇染水光。
努力平复着胸口剧烈的呼吸,她把头转到一边,试着找回散落的思绪,可皇帝的唇只是微微离开她,在她转头的瞬间,唇角轻轻擦过他的唇,这看似不经意的碰触仿佛点着了火,换来他更加热烈的深吻。
她被他吻的喘不过气来,用手使劲的敲打他的肩头,许久才换来片刻的停息,她大口喘着气,娇嗔道:“皇上真会捉弄人,总欺负嫔妾!”
皇帝闻言心情大好,顿时生起了戏弄她的念头,于是将把她箍在身下的双臂又收紧了些,眯着眼笑道:“哦?朕欺负你了?朕怎么不知道?”说完便吻上她的额头,道:“是这样吗?”,然后又亲了亲她挺直的鼻子,道:“亦或是这样?”,他的唇一路吻下来,掠过她的嘴,直接来到她纤长的颈项,辗转一番后复又向上,轻轻咬住一侧的耳珠,道:“还是这样?”,皇帝的嗓音愈加低沉,声声挑逗着她紧绷的神经,她忍不住轻吟出声,抽出按在他肩上的手,环上他的脖子,将他拉得更近。
她的举动让皇帝愈演愈烈的攻势一顿,抬起埋在她一侧肩颈的头,稍稍直起上身,原本充满情欲的双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轻蹙眉头,凝视她的目光中带着玩味和探究。
这人依然是这么讨厌,她在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时时不忘居高临下,乐于接受崇拜却又打心眼儿里不相信任何人。罢了罢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缠斗,今日便如他所愿,自己俯首做小便是了。
她眨了眨眼,回望他的眼神明亮又妩媚,嘴角弯弯翘起,笑着搂紧皇帝的脖子,贴在他耳边道:
“皇上,您膈得嫔妾好难受......”
这话仿若平地惊雷,皇帝的理智瞬间崩塌,只得狠狠的咬住她的唇,宽厚的手掌顺着腰线一路向下,在如愿以偿的听到她的惊呼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院子里白色的栀子花在月下开得娇艳,孕育了一整个寒冬的花蕾,终于在夏夜来临时盛放,甫一开花便香气馥郁,大大的花瓣尽情地舒展着,美得恣意妄为,谁也无法阻拦,谁也无法拒绝。
如同此刻的她,在他的身下绽放,哪怕心跳如擂鼓,呼吸如海潮,她的眼睛也一刻未曾离开过他,在彼此凝望的目光中,他进入她的身体,她进入他的心里。
皇帝用手覆住她的眼,那眼中有泪,还有佯装的镇定和强忍的疼痛。他突然心慌起来,可他此刻不愿深究身下女人的笑和泪究竟意味着什么,生平第一次,他竟然憎恨起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愿想,只想紧紧拥着她,仿佛多年以来的心愿,一朝得偿,无尽欢喜。
那个夜晚,在她的回忆里,疼痛贯穿着始终,先是身体疼,后来则是心痛。皇帝撕开她的身体,强行留下他的印记。她疼得直喘气,只能勉强稳住心绪,试着把注意力从身上最痛那处移开,于是抬首去寻那月光,可那晚的月亮似乎格外清冷,那在无数孤寂的夜里带给她安慰的白月光,此刻只是冷冷的悬在天边,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视线在身上男子持续而猛烈的撞击下渐渐变得模糊,柔柔的月光碎落满地,她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她终于哭出声来。
皇帝见状竟停下了动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江倒海的情潮,咬着牙问道:“你怎么了?”
方才一番动作,合着皇帝心急,两人竟都是衣衫未除,天气又湿热,二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行至途中骤然一停,皇帝额上已是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到她脸上,她凝神看着身上的男人,自知刚才是犯了侍寝的大忌,但她无心请罪,一阵莫名的伤感后随之而来是巨大的空虚,索性不管不顾,伸出舌尖舔了舔他落在自己唇边的汗水,伴着男人惊愕的目光,她捧起他的脸颊,抬首吻了上去。
皇帝很快反客为主,报以更猛烈的攻势。通体上下无一处不湿润,泪水混着汗水,龙涎香混着栀子花香,在夏日的夜里,随着前尘往事和未名的心事,慢慢蒸腾。
回忆渐渐升温,让人疼痛却又沉迷。令妃握紧手中的红玛瑙水晶十八子,这坚硬而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安。当年先皇后把它交到她手上,承载了无限的关爱和期待,却怎知那竟是永别。
她向来倔强,自己认准的事,绝不动摇。这样刚强的性格,偏偏身边遇到的,都是柔情似水的人儿。傅恒要她活着,先皇后要她自由,若姐姐还在,一定最希望她幸福吧。他们不约而同的寄希望于她身上,而却又一个个骤然的离开。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但绝不能让曾给予自己温暖的人枉死,当初是为了亲人,如今是为了恩人。
所以,她可以放弃傅恒的爱,辜负先皇后的苦心,利用皇帝对她的情意,一切都在她的计划内按部就班的进行。终于,苏静好死了,大仇得报,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困惑。
紧绷的心一旦松弛下来,竟不知该如何安放。她早就知晓皇帝对她有情,可却不知他竟情深至此。
最开始,她颇为得意,看到高高在上的天子,一次次向他低头,推走了还又回来,明明被她气得发狂,可转过身来还是搜刮各种珍奇物件讨她的欢心。
原以为他是一个不近人情的讨厌鬼,可日子久了才发觉,贵为天子竟也是份苦差,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帝国的命运和人臣的生死,夙兴夜寐,宵衣旰食,这巨大的压力和责任没有让他退缩和懈怠,养心殿里永远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可只有她知道,褪下龙袍后的他有多疲惫。
后宫皆道皇帝三天两头的就往延禧宫跑,可并无人知晓其实好多次他与她只是相拥而眠,他把她圈在怀里,柔软的触感让他分外安心,直到他沉沉的呼吸声响起,她在他怀中抬起头,手指从皱起的眉心开始一路向下,拂过微颤的长睫毛,掠过高挺的鼻,最后停留在轮廓分明的唇上,轻轻摩挲。
他像灿烂的太阳,在她面前从不吝惜自己的光和热;又似孤山,冷峻清奇让人望而生畏。可是她不怕,她慢慢地靠近他,一步步走进他心里,然后才发觉,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其实内有烈焰,正在熊熊燃烧。她被这光芒和温暖吸引,不知不觉中,冷若寒冰的心,就快要融化了。
可当初在先皇后面前发过的誓言还声声在耳,皇帝对她越好,她越觉得心虚和不安。起初还能用大仇未报来说服自己,那在苏静好死了之后,她要如何坦然地继续接受他对她的好?
她憎恨遭人背叛,可到了如今,却是自己背叛了誓言,背叛了心头的白月光。内心的罪恶感让她寝食难安,可皇帝的对她的热情却有增无减,哪怕他怀疑纯贵妃的败露是她刻意引导,哪怕他生气她毫不在意他对她的感受。
可那夜他还是来了,明明那么生气,可开口却是那样情深意切的一番话。她惊在原地,无言以对,她自然体会到他的一往情深,可也隐约的听得出,皇帝在暗暗地提醒他,不能再这样放肆下去了。
明明是警告,可她却松了一口气,很好,她终于知道,该怎样激怒他,疏远他了。
那夜的皇帝似乎格外地发狠,好像要把这些日子在她身上生的闷气都讨回来。她受不住,哭着求饶,可他却加深力道,更加急速地在她身上挺进,她本想搂住他颈项的双手被死死钉在枕侧。她紧咬的双唇被他蛮横的撬开,一切惊呼和抗议皆落入他口中。身下交合处聚集的热浪迅速蔓延至全身,最终汇入脑海,绽放出最美丽的烟花。
在床笫间他向来是个温柔的情人,处处顾及她的感受,只要感觉到她稍有不适,就会关切的询问。这甚至让她觉得有点无趣,所以她总是极尽所能地撩拨他,勾引他,看着他在她身上“龙颜大怒”,然后失控疯狂。可今夜他却一反常态,不复从前的百般体贴,她此刻才明白,这真正的天子之怒,可是她万万承受不起的。
他伏在她身上,胸口剧烈的呼吸仍未平复。她又累又热,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被汗水打湿。好不容易摆脱了他钳制的双手刚想将身上的男人推开,却听他在耳边带着微微的喘息,似喃喃自语般叫着她的名字:“璎珞,我的璎珞......”。
本已抬起的双手在空中一滞,她不可置信的转头去寻他的脸,可他偏偏把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故意不看她。她内心深处泛起酸涩,不知何时被埋下的种子瞬间破土而出,开始疯狂生长。她悄悄地抱住他,轻轻抚摸他汗湿的脊背。皇帝的身体一怔,仍没有抬头,只是更紧地搂住她,心中竟有些懊恼刚才自己的失控。
虽然有些无奈,但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女人果然是成了精的狐狸,专门来魅惑君王的,很好,她的人和她的心,他全都要。
酉时已过,紫禁城的喧嚣彻底归于沉寂,这宫殿似一个巨大而精致的迷宫,四角天空下死气沉沉,重重叠叠的高墙深院消磨着每一个鲜活的生命,熬尽了每一个热情的灵魂。
更为可怕的是,在这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日子如同河底深处的水草,跟着流水随意飘摇,偶有七彩流云在天空上飘过,鸟儿飞来投下淡淡的光影,日光照射映出五彩斑斓,鱼儿游过摆摆尾巴划出细细波纹,一切看似美好却没有希望,来来回回数十载,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
阁楼上最后一盏烛火也熄灭了,黑暗终于完全占据了黑夜。她枯坐塌上,神色黯然。她自诩从不沉湎过往,可此时此刻,脑海中闪现的都是旧日的点点滴滴。
这是她亲手选择的人生,一路走来披荆斩棘,步步为营,人人都是她棋盘上的棋子,唯独算漏掉的一颗,竟是自己。
她可以神佛不惧,天地无畏,却在他炽热的真心面前退缩了,不,不行,他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她怎么可以爱他?
那是一段内心备受煎熬的日子,脑袋像浆糊一样,心也被左右拉扯着,她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
她多次拂了他的心意,不再极尽所能地争宠,甚至对他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天真地以为,只要时间够久,一切自会有答案。直到收到那张云狐皮,当她用手轻轻抚摸细密发亮的深褐色毛皮时,她听见自己内心深处有东西轰然崩塌,尘埃落定后,荒芜的废墟上开出了娇艳的花朵。
她反复摩挲着光滑的皮毛,柔软的触感似他温柔的目光,让她无力躲闪。既然不能报以同样的深情,那就以物回赠,求个心安理得。
那日她让明玉给养心殿送去了貂皮帽子,不一会儿皇帝便兴冲冲的来了延禧宫。
时值晌午,烈日当头,蝉鸣不绝,她懒懒地靠坐在殿内的软榻上,手执一本《全唐诗》随便翻看,目光刚好落在《长恨歌》一篇,于是想起了一段野史。
杨贵妃当年与玄宗闹别扭,气得玄宗一怒之下将她赶回娘家,没过多久玄宗后悔,又碍着面子不能亲自去接,遂命高力士送了半席御膳至杨府,贵妃深受感动,奈何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御赐之物,只能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送给玄宗以示情意。
当初听这故事总觉得既老套又矫情,可如今再想,却体会到了玄宗与贵妃之间那似平常人一般的儿女情长,于是叹了口气,不免心有戚戚焉。
“璎珞!”皇帝声音愉悦,疾步迈进内殿,她放下书,急忙起身行礼,还未等站稳,就被他一把搂入怀中。
“皇上,您怎么来了?”她将将站稳,在他怀里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
皇帝的眉眼长得极好看,浓眉似剑气宇轩昂,目若寒星熠熠生辉。当初总是充满探究的目光,如今只剩爱恋和柔情,他在她面前完全卸下了帝王的防备,只有寻常男子的一片痴情。
“朕......”,他竟一时语塞,心中喜悦夹杂着欣慰,满满地快要溢出,可碍于身份,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支支吾吾地继续道:“朕......没什么,朕就是过来看看你。”他边说边用手摸头顶,佯装无事四下环顾,以此化解眼前的尴尬。
看到皇帝的耳朵红了,她噗嗤一笑,心下了然,遂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感觉到他顺势搂住她的腰后,歪着头笑道:“那貂皮帽子,皇上可还喜欢?”
察觉到自己被识破,他心里顿时一阵羞赧,本想轻描淡写地打趣她多此一举,可看到她闪亮的双眸,却不忍再口是心非,于是回报她以无比真诚的目光,道:“喜欢,朕很喜欢”。然后一把抱住她,紧紧搂在怀里,道:“璎珞,朕今天真的很高兴。”
她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肩膀上,他常服上的团龙纹绣硌得她有些疼,身体也被他搂得有点喘不过气,可这远远不及她心里的挣扎。心中生出千丝万缕的藤蔓紧紧缠绕住眼前的男子,明明应该挣脱的怀抱,她却不想放手了。
许久,皇帝轻轻扶起她,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刚才进来时朕看到你在看书,在读什么呢?”
她回头朝软榻方向抬了抬下巴,努努嘴道:“臣妾在读《长恨歌》嘛。”
皇帝放开她,走到榻前拾起那本《全唐诗》,低头翻看,饶有兴致地问道:“哦?读到哪里了?”
令妃随他走过去,在他身后停下,身体轻轻贴在他的背上,轻声道:“臣妾正读到‘云鬓花颜金步摇’......的下一句。”
皇帝顿时耳根通红,嗖地一下转过身,正瞧见她一脸的得意,于是咬着牙恨恨道:“这后面一句,朕亲自教给你。”话音未落便将她一把抱起,大步奔着床榻走去。
令妃惊呼一声,急忙搂住皇帝的脖子,用力扭动着身体,大声道:“天还没黑呢,这成什么体统啊?”
皇帝听了不禁发笑,道:“你不是向来都不守规矩么?还跟朕提什么体统?”
皇帝几步走到床榻,一下把她扔到床上,随即欺身而下,吻住了她还想抗议的双唇。
“嗯嗯,嗯......这是白日宣淫啊皇上......”,女人仍不死心,在他细密如雨滴的吻中间找到空隙喘息道。
皇帝闻言倒是停下了动作,直起上身面露赞许之色,点头道:“不错嘛,知道的还不少,那后面两句用不用朕也教给你?”边说边伸手扯着自己衣领上的盘扣,许是因为太心急,解了好几下也没解开。
令妃见状微微一笑,伸手替他解围,一边不急不缓地为他解扣子,一边轻声道:“那后面两句是写昏君的,臣妾可不敢让您教。”边说边看着上方的男人,媚眼如丝,吐气如兰。
皇帝哪受得住这般挑逗,一把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一下撕开身上常服,复又探向她的腰腹,伏在她耳侧闷声道:“那正好,我们俩一个是昏君,一个是妖妃,正好配成一对”。说罢一把撕下她的亵裤,挺身而入。
掌灯时分,皇帝神清气爽地离开,不多时,一碗汤药被端进来。这药本在皇帝起身更衣时便已煎好,怎奈他去而复返,忍不住又折回来与她耳鬓厮磨许久,倒是李玉催了三四次,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令妃端起药碗,褐色的汤汁早已凉透,手微微颤抖,她一直告诉自己这才是正确的决定,可为何她的心和身体都在背叛自己,她闭上眼睛将药一饮而尽,冰凉的药汁穿喉而入,将身体里他残留下的温暖全部带走。
这药让她清醒,也让她疼痛,每次喝完,胃里便会灼烧般的疼。可她不怕,甚至有些安心,以为疼就是惩罚,她背叛了誓言,得到了先皇后都不曾得到的帝王之爱,她何德何能,怎配如此幸运?
她从一出生就注定是悲剧,母亲因她而亡,姐姐枉死宫中,先皇后含恨离世,傅恒另娶他人,他们一个个都在途中离她而去,她注定孤独一生,皇帝与她,会不会终归也不过是惨淡收场?
所以,当琥珀在她面前揭开先皇后自戕的真相时,气愤震惊之余,是面对既定宿命的无力感。曾经有那么一刻,她想放手一搏,努力抓住手中的幸福,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她不能原谅一个背叛之人,如同她不能原谅自己。
好,很好,她终于找到了继续恨他的理由,只有恨,才是她的宿命。
在内廷毫无顾忌地诛杀了尔晴,她做好了准备承担一切后果。他匆匆赶来,明明愤怒到了极点,可还是毫不犹豫地在皇后面前维护她,她等着他的责罚,可是他没有。
避子汤一事败露,他气冲冲地赶来与她对峙,她口不择言,打击他的自尊,挑战他的权威,原以为他会暴跳如雷,如多年前侍疾那次一样,可他没有。
在言不由衷地说出“内疚”二字后,皇帝眼中原本残存的最后一丝希冀也消失殆尽。她不敢听他的解释,怕自己心软,更怕自己后悔。她更不敢再看他的眼,他的眼,曾若繁星坠入深潭,那闪烁的光芒,由她亲自点亮,最终被她亲手熄灭。在他最后一个回眸里,微微泛红的双眼中,没有愤怒,只余悲伤,没有希望,全是破碎。
她曾拥抱过最美丽的朝阳,仰望过最璀璨的星辰,也曾沉醉过最温柔的月光,沐浴过最温暖的春风。这些都成为她往后在这寂寞宫墙内活下去的力量,如他所言,直到老,直到死。
黑夜里,她朝着养心殿的方向努力张望,可惜除了浓浓的夜色,什么也看不到,这阁楼再高,依旧看不到远方。曾经最向往自由,可如今才知,当心被一个人囚禁时,自由早已不复存在。
在同一片星空下,不过隔着数道宫墙,从前是他不辞辛劳,来来回回乐此不疲;如今却是咫尺天涯,永不相见。
这就是皇帝对她唯一的惩罚:永远不再见她。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今天是她的生辰,这阁楼上的一切都如当初他第一次来时那般丝毫未变,闭上眼,仿佛还能听到他当初上楼时咚咚的脚步声,空气中似乎还能闻到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气,可物是人非事事休,那双温暖的手此刻将谁的手紧紧握住?轻柔的目光又在谁的脸上婉转停留?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却也永远失去了他的心。她瞬间被悲伤击倒,伏在塌上,脸埋入靠枕,泪如雨下。
旧欢如梦,一场尝尽欢愉的梦,只是她清楚地知道,从今以后,他的梦里不再有她,也再不会有人入她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