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勤很快遇上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第九军为何是北疆军中最令蛮子闻风丧胆的军队?不只是因为它是无数个先将军亲自带领的部队;不只是因为三十年前祁连山八百名第九军血战三千蛮人,将他们生生逼退至雪山老窝。而是因为,第九军是凡事都冲在第一线,撤退都留在最后方的队伍!带领北疆军的将领从来都没有因为第九军是精锐就舍不得派第九军冒险。
最好的刀,一定是出鞘的刀!
就在第九军如往常一般在冒险征途上扎营时,李勤也如往常一样,寻了个土沟,整个人趴在里面,只露出半只脑袋观察着四周。
这是赵副统领教她监测敌人距离和数量的法子。泥巴比空气传声更快,更清楚。李晴之前不相信,认为眼睛看到的才是真的,总是寻着个土坡就四处张望,连鲲看到后把她踹下来,说她这样会让整个第九军被捅成筛子。
这时李勤感受到,地面嗡嗡振动起来。这声音不像马蹄踏过地面的“蒂蒂”声,倒像山石振动,连带着整个地面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看着昏暗的天空,大喊:“沙尘暴来了!”
旁边奔过一个士兵,将她扯出来:“听听听,听个屁股蹲哦,大老远就看见要卷过来了,老子眼睛都进沙子了,你赶快进队伍里去。”
狂风卷着黄沙,砂砾带着碎石打在人脸上、腿上、盾牌上、帐篷上。
这里已经属于蛮子的活动范围,即便是遇到沙尘暴,整个第九军也不敢有所松懈。
大家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紧紧靠在一起,用盾牌抵御着塞外的黄沙风暴。
渐渐的,风声小了,砸在脸上的沙子力度也没那么大了。
不知道谁先发出一声惨叫,大家都睁开了眼。
直襟短衣、合裆裤、大脏辫、咧开嘴露出大黄牙。
“蛮子来了,弟兄们杀啊!”
刹那间,兵戈相见,刚刚停歇下的黄土又被重新卷起。
这是李勤第一次见到蛮子,也是她第一次杀人。
她舞起手中的长枪,朝向她冲来的一个蛮子叉去。
对方倒下了。
原来,杀一个人,这么简单。
李勤楞神,还没来得及感受,后颈就察觉出一丝疾风。她头也不回,弯腰、反手制住了对方握刀的腕。“咔嚓”一声,骨头断开。李勤就着对方的刀捅进了对方心脏。鲜血迸到脸上,李勤抬手摸了摸鼻头的血。
这就是战场,她想,和京城那些赏花夜宴果然是不同的。
她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目睹自己行为的蛮人竟开始退却,她只知道往敌人队伍深处冲去,直到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人。
他有点老,但背脊很直,周围有两个人护着,但他的目光里毫无畏惧!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李勤,你该杀了他。
李勤也这么做了。
解决那两个武士的确费了点功夫,李勤后背被划了几刀,右臂也被捅了一个血窟窿。
当她举起长枪向老者捅去时,老人抡起两面弯刀格挡。
他的刀很美,动作也很熟练。
可是他老了,力气不够了。
李勤的枪刺进了老人喉咙。
她听到蛮人们撕心裂肺的吼声。
李勤升官了。
她的第一战就拿下了休旬王,单于舅舅,闰振部落首领的头颅。
蛮人最神出鬼没的一只部队,就这样歼灭在了一场沙尘暴之后。立下赫赫战功,为呼韩邪单于扫荡梁军前方侦察部队的休旬王,就这么死在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兵枪下。
连鲲望向李勤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按照军功论赏,封了李勤一个百夫长,其实按她的功劳,一个百夫长是不够的,但李勤过于年少、经验又过于单薄。让她冲锋陷阵还好,若是调兵遣将…
连鲲决定还得观察一阵。
西北的草原很辽阔,放眼望去,看不出这天地的尽头是何处,细沙被风裹卷着吹向天空橙红的云,和南方绿树蓝天很不一样。
“你在写什么。”
连鲲问李勤。
“家书。”
“哟。”连鲲踢了李勤屁股一脚,“你爹娘还认你?”
李勤琢磨了一下答:
“无所谓。”
真无所谓,离家快四个月光景了,父亲会的那些骂人的词早该骂光了。
她在这里练枪法、杀蛮子、学阵法,除了不会喝酒、不能大口吃肉,倒和其他男人没什么两样。
哦,还有一点不一样。
有一次大家又打退了敌人,晚上围在一起喝酒。她盘腿坐在火前发呆,突然有人递给她一碗酒。
“喝!”对方喊。
“不喝。”她摇头。
“真没种!”对方回。
她心想,本来就没种。
远处有狼王迎着月光悲号,今年北疆的风刮得格外大,草黄得也太快,还没到九月,早上起来就能看到树叶上冻出了冰碴碴。
这个冬天有些难过,人不好过,狼也不好过。
她突然觉得肚子有些胀痛。
跑到没人的草堆里,她脱下裤子准备嘘嘘,却看到亵裤上沾了血迹。
她愣住了,使劲摸了摸自己。
没有伤口。
她皱眉,随后径直走向将军营帐。
连鲲正在桌子上看图纸,看到她来后挑眉:
“你来干什么。”
“我葵水来了。”
“什么?”
“我葵水来了。”她难得有些羞涩,母亲很早就教过她,女孩子长到一定年龄下面是会流血的。
连鲲终于弄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是……这……”面对再多蛮子都面不改色的人此刻有些崩溃,“我他妈,你告诉我干啥啊!”
“我没有月事带。”李勤低下头。
她鲜少流露出这种无助的样子,连鲲感到晕厥。
他索性披了披风,牵起那匹飞鸿马,朝着蕲州城飞驰而去。
塞外夜晚的凉风打在脸上,方才羞怒的情绪渐渐淡下。
这丫头是把自己当老妈子了。
真操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