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夫人要说什么,燕云歌在进来时就有准备,然而房里气氛压抑,让她始料未及。她看了眼满脸铁青的秋玉恒,心叹之下,只说:“就按母亲说得办吧。”
秋夫人眼前一亮,以为很难说服她,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秋玉恒腾地站起来,怒瞪着她们二人,“你们当我死了吗!”
外头的丫鬟小厮被这声怒吼吓得猛一哆嗦,木童是知情者,急得四处打转,心里直喊这都什么事啊。
张妈一把拽住他,绷着老脸,镇定说:“慌什么,我们大小姐稳的住。”
房里,秋玉恒气得脸色铁青,秋夫人捏着帕子围着他好声好气的解释,燕云歌实在听不下去,敲着桌子忽然说:“母亲,您先回去,我想和玉恒单独聊会。”
秋夫人不禁松了口气,心里对燕云歌也满意起来,点头应说:“你好好与他说,他就爱听你的。”
这位夫人当真人前人后两张脸,燕云歌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秋夫人出去后,秋玉恒彻底憋不住,转身怒指着燕云歌,“你……”
“我什么?”燕云歌冷眼一挑,抢先激了他。
秋玉恒满腔怒火被点燃,转身拿起方几上的花瓶砸在地上。
一顿噼里啪啦,吓得外面的人心惊肉跳。
燕云歌由着他砸。她今天和文香吵一架,还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去,一回来听到这么荒谬的事情,她还没发作,他倒先撒泼上了。
纳妾,报恩,还怕她没有容人之量,真是荒唐至极。
她再看发泄着的秋玉恒,两家有婚约时非他所愿,如今要纳个贵妾也非他所意,男人活成这样,实属是窝囊。
砸无可砸之后,屋里是死一般的沉寂,眼见他发作地差不多了,燕云歌才漫不经心地捧着茶,轻声说:“当初你娶我并不情愿,后来夫妻两年,我们总是聚少离多,你的日子过的也不舒坦。”
“你想说什么!要和离吗!”秋玉恒双目赤红回头瞪她,“我说了,我不答应!”
“你知道我总有办法会让你答应。”燕云歌看着他,认真地说:“我要自请下堂,便是爷爷也拿我没辙。”
秋玉恒气地要疯了,他努力的为两人坚守,她却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我知道爷爷当初为何定下你我的婚事,可我不是贤妻良母,也不会相夫教子,他自己都没教好你,却指着我能让你上进,我要有这本事,如今也不会是寂寂无名的七品小官了。”
燕云歌捏了捏眉心,面色有几分疲倦,“尤其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你们秋家又要传宗接代,你何苦还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那我就不要孩子!”秋玉恒说地咬牙切齿,燕云歌一惊,本能地训斥他,“胡说什么!你身为长子嫡孙,子嗣之事岂是儿戏!”
“说来说去……”秋玉恒一下子想明白了,怒火中烧地说:“还不是你……”
他突然想起那次在灵堂上的教训,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怕自己口不择言,竟从地上捡起碎片要往手腕上划,燕云歌脸色大变,疾步上来,猛地夺过,同时呵斥道:“你疯了,为这点事情寻死腻活!”
秋玉恒的脸上一道不知何时割的口子正微微渗着血,因为之前的愤怒,俊秀的五官此刻很是扭曲,手腕上的伤口就更长了,滴答滴答往地上漏着血。
“活着于国于家无益,寻死倒想痛快,”燕云歌劈头盖脸对他一顿骂:“这么大人了,做事毫无章程……”
“是!我就是毫无章法!”秋玉恒脱口而出,见燕云歌冷眼过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一股脑就说,“我若有章法,也不会由着你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
燕云歌脸色整个沉下来,狠狠地往下一按,鲜血一下冒得更多,秋玉恒痛地脸都皱起来,嘶嘶地直喊,“我错了我错了,娘子我错了。”
“别按了别按了!我胡说的……”他叫痛不迭,低头也被腕上的口子吓一跳,没想到红肉都翻出来了,顿时脸色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没想自戕,就是想冷静冷静。”
“你糊弄谁!”燕云歌气笑不得,“想冷静,我这就去给你请家法,来人!”
“别别,”秋玉恒顿时慌了,听见外面的木童还应了声,吓得大声命令,“别进来,是我和少夫人闹着玩。”
转头,又对燕云歌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娘子,事情要传到爷爷耳朵里,我半瓢屁股绝对保不住,我上次的伤还没好呢。”
燕云歌当真是理解秋老爷子的心情了,这若非亲生的,谁能受的住这种蠢货。燕云歌有生以来第一次拍案而起,恨铁不成钢说:“我看就是上次打的太少!你才没有记性!”
提到上次,秋玉恒顿时想起自己挨打她还不求情的一幕,脸色紧绷,“你们还想将我如何,是不是要我折条腿进去才满意!”
活宝啊,真是个活宝。燕云歌气得想说重话,又不想为这样的人失了风度,干脆撇过头,不去看他。
想她平生气人无数,第一次被气个结结实实,还是一肚子的哑巴火发不出,那滋味别提多难受。
门外的张妈听到不对劲,借着传膳的名义扣响了门,秋玉恒火大地喊了声,“滚!”
张妈顿时一怵,不敢再上前。
秋玉恒不能任由血这么流下去,跌跌撞撞地在房里找药,他从小到大没少挨打,因此常年给自己备着瓶瓶罐罐,只是药找到了,怎么上却成了问题。
他原想叫外面的木童进来给自己上药,但不知为何去看了燕云歌一眼,发现她一眼都没看自己,忽然赌气地用嘴咬开塞子,胡乱地把药粉倒在伤口上。
这么毫无章法的上药,很快撒地到处都是,可秋玉恒不管,绷着脸又去将自己的袖口撕咬下来一块,可试了好几次,布条就是绑不好,气得他将桌面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
手碗上的药自然是白上了。
血很快又冒出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泪突然就跟这血一样,怎么都压不住。
心里突然有个声音说:和离就和离,离了她再找个更好的,反正她心里也没你。
是的,到了这刻,秋玉恒便是再傻也明白,燕云歌心里没有他,不然她不会面不改色叫自己纳妾,不然她不会对着自己的伤口无动于衷,他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滋味,喜欢是全心全意地只想着那个人,喜欢是见不得那人有一点难过。
喜欢,不是他们现在这样子。
燕云歌站起身想走,身后却传来哽咽的声音,“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她瞬时站住。
衣袖在下一瞬被满是血迹的左手拉住,恳求的声音又传来,“我到底哪里不好?”
燕云歌抿着唇,手的主人在得不到回应,又传来一句自嘲,“你也觉得我没用。”
袖子被松开,好似已经认命一般。
这分明是她要的结果,只要这个时候她再狠狠心,能说一句,“是,因为你没用。”少年以后绝不会再缠着她。
有什么深情厚意能抵得过一次次的失望和伤害,只要她能开口。
明明是非常简单的一句,此时却简直令燕云歌要喘不过气来,她无法恶言相向,最后闭了闭眼,冷声道:“你自有别人没有的长处。”
秋玉恒低低惨笑,“什么长处,不过是于国于家无用,于人于畜无害。”
他将她刚才的话添了半句还给她。
燕云歌眉头蹙起,回头去看秋玉恒,秋玉恒的眼睛低垂着,似在看手上的伤口,又似迷茫眼前这一切,他在很久后,低低地说了一声:“我不会答应和离的。”
燕云歌早知道说服他不容易,她还是那句话,淡声道:“你留不住我。”
秋玉恒像是没听到一般,突然委屈巴巴地抬起手:“血快流光了“
“我去叫木童。”燕云歌实在看不过眼。
袖子又被拉住,她低头一看,指尖捏得很紧,已经泛白。
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燕云歌沉着脸转身,利落地从地上捡起那半截袖子,上前包好伤口,冷着脸说:“这么大人了,尽干蠢事。”
语气很嫌弃,动作却轻柔。
秋玉恒眼眶莫名发酸,别过头,语气硬邦邦地说:“什么这么大人,我不过才十七岁。”
还觉得自己小呢,燕云歌有些好笑,又一本正经说:“十七还不大,你怎么不说自己一腔赤诚,至死是少年。”她看着自己被包扎臃肿的手腕,轻描淡写一句,“我七岁都干不出你这样的事。”
秋玉恒将手腕抽回来,气结道:“你嘴巴里就没一句好话,你七岁……你七岁还不知道在哪里吃斋念佛。“
燕云歌一怔,眼里很快漫开一丝笑,笑自己白念了这么多年经书,竟还和他争上了,点点头说:“是,我就该留在山上继续阿弥陀佛,也不至于今日被你气个半死。”
说着,转身便走。
秋玉恒傻眼,连忙追上去几步,又想到这么眼巴巴追上去,岂不是丢人。
他转过身,满地的狼藉无不昭示刚才的风波,可转了转手腕,掩去的是眼底一瞬即逝的笑意。
隔过天,是燕云歌休沐的日子,一封信终于随着赵灵的抱怨出了京,远赴三千里外的惠州。
紧接着,她带着张妈连见了几个经纪。
燕云歌要买地,不用大,够院子里的孩子们劳作折腾就行。
莫兰给的嫁妆里倒是给她留了良田和田庄,但庄子里的消息闭塞,并不知他们父女已经决裂,年前的收成还是继续往燕相府送。
张妈也是因为她买地,才想起这岔,可惜庄子原先莫兰就不曾管过,她们现在贸然过去收地,没十天半个月还真接手不了。
燕云歌暂时没工夫过去,也劝张妈不用紧张。
“这怎么成,那些可都是夫人的嫁妆,没得全便宜那群黑心肝烂肺的。”
“庄子里每年送了多少,都有账可查,该是多少绝对少不了我们,无需与他们说扯,我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交出来。”燕云歌说完,又问面前的经纪,“这地能种什么?”
董经纪笑说:“麦子、高粱都成,往前也种过豆子,但卖不上价,前年种的是黍米,产量好,交完朝廷还有一半在手里。”
燕云歌问了价,还算公允,但她现银不多,要全买了地,一时就不凑手,最后要了五亩地,费了一番口舌,折价五千两。
董经纪听到要折三百多两银子,直喊心疼,可也知道大方的主顾看不上这地脚,看得上的又不如她爽快。
事情就这么定了。
董经纪心事了了一桩,随后问燕云歌是重新雇农户,还是用前面的旧人。
燕云歌道:“以前的人还用着,我手里的人也去管,总归是我自己的人用着放心些。”
“那是那是。”
回程的路上,张妈靠在车壁上,没一会阖着双目打起盹。
燕云歌双手拢着,也靠着假寐。
脑海里盘算着燕不离将她弄进户部司库的意图,想她受不住白眼冷语,主动离去?还是因为户部有他的人,能压着自己一辈子出不了头。
宁藏府库,不积于人。
好个乐捐,她倒迫不及待想看看当燕不离终日打雁,终被燕啄,会是何精彩表情。
燕云歌心情舒畅,回府里后,看着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孩子,瞬间也没那么碍眼了。
文香被赵灵和季幽联合劝了一晚上,气早散了,主动端了碗莲子百合羹示好。
燕云歌正在写劝捐的名单,见文香进来,也没给她下脸子,平静地向她点头后,端起碗一饮而尽。窗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张妈一脸惊奇的表情来不及收,进来就是激动地嚷嚷:“大小姐,外面说两家不结亲了,秋老爷子认了方家那庶女做孙女儿。”
“还说以后她出嫁,将军府也给她一份嫁妆!”
老爷子认了方佩做孙女?
燕云歌手一抖,笔下正写着的名字糊了一片。
文香惊地连声追问:“几时的事情,怎么都没听你们提起过,这方姑娘是哪路神仙,”她又上下一看燕云歌,见她还有心情伏案,表情也是奇了,“小姐怎么一点不担心。”
张妈平复了情绪,拉着老脸,理所当然说:“慢说她进不了门,就是进得来,能使得无非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争宠手段,我们大小姐为何要担心。”
这倒是实话,贵妾也是妾,如何越得过正妻去,不过……
文香认真看着一脸从容的燕云歌,心道:也就是小姐心中没有秋玉恒,这要换无尘师傅说要娶妻……
文香想得仔细,竟浑身一哆嗦。
燕云歌由着她们说了几句闲话,等她们讨论完沉默的一会功夫,才罢笔,吹了吹未干的墨,慢慢开口:“方家见好就收,城里谁不夸一句方家女儿养的好,有勇有谋还施恩不望报,可要闹起来,正逢陛下遇刺生死未卜,言官一句挟恩图报非君子不为,就能断了方大人以后的官路。”
季幽也有同感,在旁笑笑地感慨:“方家也不吃亏,白得一门亲戚呢。尤其是方佩,这会见好就收是皆大欢喜,别回头亲事没到手,万一天子驾崩,她还要守一年国丧。”
燕云歌正在喝茶,差点呛了,她倒是想借着方家将此事闹大后,给方佩让位,可惜老爷子太敏锐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不过,要是秋夫人闹起来呢?
她在心里一盘算,突然去看文香,文香正被季幽的那句守丧逗地乐不可支。趁着张妈端着空碗下去的功夫,燕云歌与季幽商量了一下进宫的事情,文香听得津津有味,转念想到自己跛了的脚和一身尽失的修为,颇有点不是滋味地退出门去。
正当外人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津津乐道时,方府的后院却是一片狼藉。
方夫人只要想到往后花会诗会再没有他们方家的帖子,就气得又砸了一个杯子,沉着脸说:“你就这么沉不住气,这头还没攀上国公府,那头就敢去勾搭秋小世子,现在可好,两头捞不着,白落一个挟恩图报的名声。”
方家门庭不显,前头的姑娘嫁得最好的也不过一个五品的武将,这次方佩能和国公府的嫡子议亲,大涨了方夫人的脸面,可是千算万算,她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秋家认下这门干亲,往好听的说是知恩图报,难听的可不就是他们方家吃相难看,逼得人老爷子连这么无奈的招都出了。
方佩止住泣声,抹着眼泪道:“柳大人没有看上女儿,甚至说……说我敢靠近她一步,他就敢绞了我的头发,将我丢去乞丐窝里,京里谁不知道柳大人的疯病,他要真对女儿下手,女儿如何避得过。“
方夫人不由沉默。
柳尚书的行事章法确实出乎她的意料,谁能想到堂堂一品大员会去言语威胁一名弱女子,偏她们还不能出去说,一旦得罪这位活阎王,他可以不要脸面,老爷却还要在朝中做人。
方夫人神情缓了缓,冷声道:“那你也不该擅作主张,秋家世子什么人,打小京里闲混的泼皮他用得着你去救,现在好了,你不仅搭上女儿家的闺誉,还连累府里被全城的人看笑话。”
说到这方夫人就怒地不行,又用挑剔的目光将方佩上下打量了个遍,嘲讽地说:“你倒是不亏,还记着给自己攒了份嫁妆。”
方佩面上一双清泪,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再回嘴。
心里却不由想起茶楼里秋玉恒弯腰扶起自己的那幕,那是一眼通透的感觉。
对方扶了她一下后就赶紧的放手,甚至用退避三尺都不为过,说这样一个守礼的少年是泼皮,方佩内心如何都不信。她不断可惜,假如她先遇到秋玉恒,是决计不会参合到国公府的事情里来,柳尚书太过可怕,她所有的小心思都在那双阴鸷的眼睛下无所遁形,秋玉恒就不同了,相貌不差,性情只会更讨人喜欢。
她会答应柳尚书的威胁,撇除她不敢不听,秋玉恒小世子的身份也足以让她动心。
可惜了,他家的老太爷不好糊弄。
方佩抹了抹眼角的泪,小心地去看方夫人忧愁烦心的神色,缓缓地吸着气的同时,毫不留情地将心头突生的那点悸动摁死了。
她既与秋玉恒毫无可能,就不会放任自己的感情流连下去,有点夫人没说错,整件事里她可没吃亏。
将军府干孙女的名头怎么也比一个庶女的身份响亮多了。
此时的秋玉恒正非常高兴,晚饭都多用了一碗,木童捂着嘴直笑,打趣道:“还是太爷的法子好,直接断了外人所有的心思,等少夫人回来,知道了这事一准高兴。”
秋玉恒吃完正涑口,嘴里含糊着说:“不枉我挨了爷爷好几下。”
木童知道这个时候夸就是了,一肚子的好话跟不要钱的往外蹦,哄得秋玉恒一直到燕云歌回来都是妥妥帖帖的。
燕云歌进来时,秋玉恒正坐油灯下看书,偷偷用余眼瞄她。她大概是一路走回来的,头发上飘着不少雪,一进温暖的房里就化得干干净净,手里捂着个汤婆子一直没放下,这落在秋玉恒眼里,莫名觉得她多了丝人气。
燕云歌长得好,男装清俊女装冷艳,尤其今日一身墨色的缂丝锦袍,显得衣襟处的祥云花样格外鲜活,腰带与发带同色,随意披着的大麾衬得她整个人冷冷清清,又素又雅。
秋玉恒一时只听见自己心噗通地狂跳,忽然想起来,他还不清楚她是否知道了方家的事情,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吧?但见她表情很是平静,他猜她是不知道,就在他寻思着该怎么提起话茬时——
燕云歌伸手拨了拨灯芯,屋里瞬时更亮堂了一些,转过身来又问他,“将帅者心也;群下者肢节也。其心动以诚,则肢节必力;其心动以疑,则肢节必背,此话何解?”
秋玉恒下意识站起身作答,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闹了笑话,微赧着张俊脸开口:“这句话的意思是若要克敌制胜,必须上下一心。”
燕云歌转头,纳罕道:“看来你去书院,也不全在睡觉。”
秋玉恒脸上臊的慌,他是不爱看书的,以前碍着夫子,勉强能学几句,打书院回来,这拿书尚是头一次,会知道这两句,还是刚才做样子时碰巧翻到的。
燕云歌也是见他难得看书,兴起问的,见他还站着,真跟聆听受训的学生一般,便又多问了几句。
“近日看的什么书?”
秋玉恒老实说:“没看什么书,就刚才翻了翻。”
燕云歌莞尔,笑问:“那刚才翻到什么?”
秋玉恒想起了一段,赶紧说:“翻到六韬,里面说人君必从事于富,不富无以为仁。”
“是守土第七篇,文王问太公。”燕云歌也读过这篇,颔首说:“太公主张‘顺者任之以德,逆者绝之以力’,读通这个意思,这篇便吃透了。”
秋玉恒心想这有什么读不懂的,正要说,突然脑门开窍,撇着嘴说:“不懂。”
燕云歌哑然,很快笑了声,“这都不懂。”
秋玉恒被看穿,霎时间气弱了下去,过了一会才哼唧:“反正我不懂,你要懂你教我。”
见他这般无赖,燕云歌从容说:“与其我教你,倒不如你去祠堂给老祖宗多上几炷香,兴许他们还能显显灵,梦里给你使个神通。”
就知道她没这么好说话。秋玉恒顿时泄了气,好兴致全败了,这会别说看书,连刚才的期待劲也没了。
若说耐心,燕云歌有一等一的耐心,但从来分对象是谁,前世她读书时给人讲学,极其详尽,今生在山上抄佛经,遇到其他弟子不懂,也会耐着性子解释几句,但对秋玉恒,她确实懒得废一点心思。
如今更打定主意要走,自然也是继续冷着秋玉恒为好。只是他难得看书……
这般想,燕云歌起身到秋玉恒身边,“你春后要考武学,与其看六韬,不如看看孙子、吴起兵法。”说着,提笔写下几本她推崇的兵书。
秋玉恒盯着纸上那一长串的漂亮的行书,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很快极力忍住。
“这几本你先看,看到哪里不懂再问我。”
见她说完要走,他想也没想地将人拉住。
燕云歌眉头一动:“做什么?”
秋玉恒望着眼前这张趋于凌厉冷艳的五官,想问什么,怔怔地又说不出口。他的身上宛如烫手的火炉,眼里的渴望比手心的温度还要烫,犹如滚油拨面,噌噌丝丝地冒着烟。
“你去哪?”他憋了半天,才吐了这么一句,似不甘心,扭过头去说,“我不喜欢那位方姑娘,爷爷也不喜欢,爷爷说了,这个家还是他说了算的,我娘一头热没用。”
“如果,今日是爷爷让你纳妾呢?”
“不会的!”
燕云歌只觉头疼,转身要走。
秋玉恒吓得紧紧抓住她的手,什么面子里子都不要了,软声求她:“你别走,我已经学着上进了,我、我就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可我不想。燕云歌压下心头的焦躁,露出无奈的表情说:“不是要看书,总得有人去取吧。”
秋玉恒忍不住的高兴,十指相扣,怎么都不放,提议说:“我与你一起去。”
冷风阵阵袭来,两人并肩同行,远看如同一对璧人。
不远处,木童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灯笼,拦住了端着点心要靠近的春兰,两人说话的声音被夜风吹散,连同所有的嫉羡和不甘也化为了最模糊的情绪。
乌云厚重,遮得明月隐隐约约只剩下轮廓。
寂静的游廊并肩的两人,少年侧过头,轻轻地将吻落在冷漠的女子唇上,哪怕只换来一个横眉,他也在心里高兴地想,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这刻就好了。
燕云歌抹了下唇,冷声说:“还看不看书。”
“看看。”秋玉恒连连点头,只管握紧了手,可不敢再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