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所生的小儿子,死在了朝廷手中,播州节度使,便就彻底的反了。这事虽是谢寰设局算计出来的,可不代表,平叛削蕃便能简简单单的就做成。
播州反叛之心,或许早有,朝廷亦是并非全无准备,虽是初时被打了措手不及,可僵持了这些日子,虽是云贵将军府损兵折将,确实严重,只是朝廷从四川调集的兵马,也终是翻山越岭,及时的赶上了增援,形势逆转,就在眼前。
朝廷之中紧张的情绪也因着战况的扭转缓解了许多,一连数日绷着脸的皇帝,难得露出了几分素日里的温和,皇子群臣乃至御前侍候的一众人等,亦是都跟着松了口气。
可这些人里却并不包括苏鸾,相反,她的忧心忡忡,甚至无可掩饰。毕竟,冲锋陷阵在最前的不是旁人,而是她最亲的二哥,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眼下杨氏节节败退,苏澈便是一支奇兵,将云贵将军府剩余的大半精锐尽数带入,他家族所在的遵义府,眼下以形成了对遵义府的包围之势。只是,杨氏经营播州近七百年,其家族所在的遵义府自然是重兵拱卫,庶民臣服,如今杨氏的大军节节败退,这守卫遵义的兵卒自然是亟待突围,前往支援,这十数日间,便有四场恶战,双方皆是损兵折将。
饶是苏澈用兵奇诡,可这杨氏在遵义府所修的海龙屯,城高墙厚,占据此处天险,亦是叫他吃了苦头。不过,杨氏的守军,到底是消耗的比云贵驻军多了许多。
“臣以为,当此之时,三军用命,乘此势,屏此气,或可一鼓作气,攻克此关。然,战事辛苦远超此前所想,故臣不敢妄言胜负。唯以此身报效家国,定率麾下诸军,血战于播州,不死则不退,不胜则不还。”
前线的军报,自播州八百里加急而来,三天三夜星夜兼程,信使还未进宫,便就倒在城门。皇帝拿到苏澈亲笔所写的这封战报时,信封已然染了血,褶皱不堪。
皇帝读罢战报,几度皱紧的眉心,却是舒展开来,将那封信,递给了正垂首站在一旁却面色很是忐忑的苏鸾。
“你兄长生死之际,唯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皇帝叹了口气,倒像是颇多感慨,目光从苏鸾的身上,落到了御案下,分作两排的臣子与诸亲王,“若是我大魏的兵士,皆能知三军用命,不死不退,不胜不还,焉有不胜之战?”
苏鸾的目光匆匆划过那些只看着笔墨便能闻到血腥气的字句,落到了最后。
“臣此身微末,少时以罪没入行伍,幸得陛下赏识,才得报效国家。为将者,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乃是无上之荣耀,臣亦不敢惜此微末之身。臣孑然之人,在世之牵挂,唯吾兄吾妹。吾兄年岁稍长,又得陛下赏识,得司吴兴,臣心略安。念吾妹,却终惶惶,唯启陛下垂怜,以佑吾妹,臣纵死亦无憾矣。臣苏澈于播州阵前,临表再拜,不胜涕零。”
“蜀军入播后,杨氏军队正是疲敝之时,蜀军抓住这关口,将其打的只得向遵义府一路败退,决战便在眼前。”朝廷之中,太尉何标及兵部,如今日日对着播州的行军舆图,推演战事的进展,“臣以为,决战甚至就在这遵义城下。此役的关键,就在于苏澈能否咬的住遵义,扛得住后撤至此的杨氏主力,撑到蜀军至此,形成里外合围之势,全歼杨氏。”
何标的话说完,场上的气氛倒是又沉重了几分。毕竟,苏澈所率的军队,已在遵义城下鏖战了十数日,损兵折将至此,尚存几分战力,却是未可知,纵是上下一心,三军用命,可若是战力悬殊,也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
“父皇。”谢寰瞧着苏鸾煞白的小脸,心中一痛,万分不忍,却是难得的开了口,“苏澈用兵不拘常态,不到最后之时,定不会只一门心思的死拼,情况倒未必如何恶劣。”
千里之外的遵义府,围城的第十五日夜里,苏澈的大帐外,数十个蒙面的黑衣人,正站在空地上,面前皆摆着碗壮行酒,一身铠甲的苏澈,当先举起了面前的粗瓷碗。
“诸位,今夜你们所要执行的任务,不吝于亡命。在此,多余的话,我也便不说了,只以这碗中酒为各位壮行。此去,还是我常与你们说的那句话,不死不退,不胜不还!干了!”
“不死不退!不胜不还!”这数十人一齐高喊,随后皆是饮进了碗中酒,向地下一摔,以示视死如归之信念。
场中鸦雀无声,只有一面绣着苏字的军旗在夜色里,被火把照的一片血红。自云贵将军府的高级将领们被杨氏杀死殆尽,云贵将军之下,军衔最高者,就是苏澈这个参将。战事胶着之后,他便被下旨提拔为云贵将军府佐领,已然是云贵军中第二人。
“诸位!珍重!”
这十数人很快便消失在眼前,融入浓浓夜色之中,苏澈一身铠甲亦是数日不曾解下,无论日夜。他的手轻轻按了按连日来因为疲惫而一直隐隐作痛的额角,目光瞧着远处海龙屯高大的城墙,冷厉又阴鸷。
一张本该是江南春色里簪花少年郎的脸孔,被军旅生活磨出了七分的棱角和三分的风霜,倒是比他真实的年纪,显得成熟了许多。
苏澈默不作声,一张总是冷着的脸,此刻已是并无什么情绪,但他心中的起伏,却并不比旁人少。这一场仗,对于他而言,国家存亡播州局势,都尚是次要。更重要的是它对于自己对于苏家而言的意义,若是他能侥幸拿下此战,那么随之而来的权力对于苏家而言,便是不可估量的。
三日后,遵义府下起了一场大雨。虽还不到五月,西南便已然是湿热的很。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倒是叫大军上下的焦灼,减了些许。
苏澈瞧了瞧外头的雨势,站起身来,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肩头。昨夜斥候的消息便一道道地传来,杨氏的大军且战且退,蜀军跟着一路追击,最后一道消息是半个时辰前送来的,杨氏的前军距离此处已经不过九十里,若是没有这场大雨,只怕今夜,便就要兵临此处。
外头忽响起一阵嘈杂,却不像是雨势加大。苏澈的帅帐,门帘子被人从外掀开,他的手按在剑上,却见那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跟前。
“将军!咱们得手了!”说完这话,报信的千夫长才后知后觉,自己此举是犯了军纪严明的苏澈的忌讳,刚要请罪,却听得他朗声大笑。
这千夫长跟在苏澈身边,已有五年,从他还是个百夫长时,便做他手下小兵,如此的朗声大笑,竟也是第一次听见,即便是苏家被平反的那一日,他都不曾如此的放纵,显见,此役对于他而言,被看的到底是有多重。
“传令上下!即刻整装,咱们趁此机会,便一鼓作气。”
“是。”
听完了命令,那千夫长便出了帐去传令。
苏澈走到门边,倒是低声问了守在帐外的兵卒一句,“可有人生还?”
“只两人回营,其中一人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