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寰说话算话,提前一日,便带着苏鸾出了东宫,往汤山而去。苏鸾虽是将尚仪局的内务都一一交代清楚,却是不知早早打了包票的谢寰到底是如何在御前给自己想了法子脱身的。
可无论她如何问,谢寰都是一样的讳莫如深,守口如瓶,反倒叫人没了继续盘问的兴趣,也索性就不再问,却也觉得这老神在在的谢寰瞧着实在有些可恶,苏鸾便将头一转,故意不去瞧他,只是往外头去看车外的风景。
谢寰瞧着她有趣,因而就想着逗弄逗弄她,便故意不去哄她,仍旧是老神在在地坐在马车之中,眼神却是一刻都未从她身上移开。
金陵天气渐热,身上的衣裳也清爽了不少。苏鸾一身青瓷色齐胸襦裙,外头着一件长春色的纱质外衫,垂在她身侧,上头绣着杜若和菖蒲纹饰,倒是很合衬她的年纪,显得既是娇嫩又是清新。
谢寰不由得低头瞧了瞧自个身上的鸢色锦袍,虽是家常穿的,未绣龙纹和宫中惯爱的福寿长绵,只绣了尚算是清爽的岁寒三友,可到底颜色和式样,都很是一板一眼的端肃,穿在身上,只觉着连人都给这衣裳压的老气了许多。
“尚仪大人。”谢寰开口叫了声尚仪,倒是叫一直没有瞧他的苏鸾,都绷不住去瞧他,“东宫近日,是不是要裁制新衣了?”
“殿下的新衣由尚宫局指派了专人负责,并不与东宫自个的时令算在一处。”既然被叫了尚仪,苏鸾也煞有介事地双手收束腹部,微低了头道,“至于崔尚饰如何安排,下官并不知悉。”
“尚仪大人操持东宫内务,孤的衣饰你竟不知悉,呵。”谢寰尾音的那一声冷笑,很有些分量,倒真像是生气了一般,倒是叫苏鸾也莫名其妙,这人怎的如此喜怒无常。
“下官失职。”苏鸾的声音亦是硬邦邦的,“殿下起居在东宫外宫,并非下官管辖范围。至于您的衣物一向是赵福全赵总管亲自管的。”
“照你这话,尚仪大人可是半点失职都没有的。”
“依照宫规,殿下身边也应有司寝和司衣两位女官贴身服侍,是下官疏忽了,未曾给您及时选了人来补上。”苏鸾瞧也不瞧谢寰,“下官这便下车回宫,去尚宫局亲自给您挑选。”
说完这话,苏鸾便直接要叫人停车,那副模样,倒真有些不管不顾的赌气样子。谢寰瞧着她这样,自个也没由来地起了火气,本来只是存着逗弄她的心思,谁知她真是张口就要往自己身边塞几个女官,倒像是一点都不在乎似的,仿佛自己为了她连个侍女都不用的心思,苏鸾她全数都未曾瞧见一般。
“阿鸾!你胡闹什么!”外头的赵福全不知道里头两个人的官司,听了苏鸾那一声停车,便当真叫车夫赶紧停下,眼瞧着苏鸾打起帘子就要下车,谢寰也绷不住了,伸手拉了她的袖子一把,便很是强硬地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叫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赵福全,耽搁什么,还不上路?”外头的赵福全听见谢寰的声音,本就是成了精的人,立时就晓得,里头的两个人多半是闹了别扭,不过,总归是听谢寰的,便没错,却没想下一句,便叫赵福全颇为难过,“这点事情也办不明白,回去自个领二十下去。”
这都是什么呀,赵福全应了声是,却只觉得,这分明是神仙打架,偏偏自个遭殃。
马车经了这一下,便又重新上路,苏鸾却是被谢寰的大手按在他的大腿上坐着,谢寰的另一只手则箍在她的腰上,叫她难以动弹。
“太子殿下!”苏鸾挣了一下,没有挣开,“您这是做什么?”
闹到了这个地步,谢寰怎么也不可能说,自己的初衷不过是想叫她给自己新裁几件素净的衣裳,至于夸赞她今日衣裳美丽的话,便更是不可能说出来了。
于是谢寰只是冷肃着一张脸,瞧着眼前的苏鸾,目光锐利而赤裸,一言不发。苏鸾瞧着他这样的神色,却是忽而一笑。
谢寰被她的笑容,一时之间,也晃的不禁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苏鸾的手,也缓缓地抚上了谢寰的眉心,她的气息如兰,虽是眉眼间还尚有三分的火气,语气却温柔了下来。
“殿下...这是又闹什么别扭呢?”
“哪个同你闹别扭了。”谢寰被她的小手一摸,就再也绷不住脸上的冷肃,却又觉得有些莫名的心虚,还强撑着嘴硬。
谢寰脸上的神情,叫苏鸾不由得心中好笑,便是积攒起来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了。这么一张往日里高不可攀的神仙脸孔,这会就差写上“我很生气”四个大字,可他眼神中热切与宠溺,却叫这生气,显得毫无说服力。
“殿下,我可不怕你。”苏鸾的手向下,贴在谢寰的脸颊上,微微用力,大着胆子揉了揉他的脸颊,见谢寰虽是浑身僵硬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说,心中便更有底气,“谢寰你不舍得跟我生气,不是吗?”
都叫人家给戳破成这样子,谢寰也再硬气不起来了,想要给她服个软,偏苏鸾那副噙着笑看好戏的模样又着实气人了点,最后也只得无奈地在她唇上颇为用力地咬上的一口,像是警告又像是赌气,语气却软和了许多,道:“真真是个祖宗,恼人的紧。”
“殿下才是。”苏鸾亦是不甘示弱,“没由来的就又给人脸色看,你自个冷着一张脸的时候,有多吓人,你自己可是不知道。”
还能怎么办,谢寰叹了口气,既然被她吃的死死的,便半点法子也没有,反倒是说了句:“阿鸾今日的裙子,很是好看。”
“谢寰,你莫要糊弄我。如此喜怒无常,我可还是生气呢。”
“气吧,气吧,我的小祖宗哎。”谢寰瞧着她嘟起红唇的模样,心中早就被烙的熨帖,哪还有半点的脾气,只手上一用力,便把她结结实实地给抱个满怀,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早忘了自己方才是怎得下定决心要好好振一振自个的夫纲。
魏昭第二日,便也轻装简从地就到了汤山。他三月底进的京城,到今日,也待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这一月来,苏鸾虽是在宫中见到魏昭不多,耳边却也从未断过他的消息。用姜芙的话说,便是,魏昭其人,一时风靡金陵城。王公贵族,勋贵世家,皆是以魏昭为座上宾,更不用说宫中,素来便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魏昭二字,早便被这无数的宫中女子反复咀嚼了个遍,从他身后的安西魏氏祖宗十八代的传奇经历,到他如何成为这一代节度使,这些故事,苏鸾亦是听了无数版本。只是,在青春少艾的女子口中,他的那些机关算尽血腥手段,也全因着他的风姿卓越,风流俊雅,变作了卧薪尝胆少年有志。
苏鸾坐在谢寰身旁,听着二人寒暄,倒觉得这一来一往,实在无趣,便不由得将目光停在了魏昭的脸上。魏昭生着一双桃花眼,瞧人的时候,便仿佛天然就带了三分笑意,右眼下一颗泪痣,将他眉眼衬的愈发多情而昳丽,倒真真是对得起宫人们那一句檀郎的称呼。
安西魏氏,祖居凤州,以武略传家,儿孙子女,是美人辈出,只是,这个颇有些分量的家族,才学权势的光辉,倒是不及这个家族的那些荒诞的传说来得更为着名。民间的俗话讲,魏氏好出疯子,便是世家之间,也有一句,凤州魏,性狂狷。
安西魏氏四百余年的家族史上,男子成年而疯癫的,却是足有数十位,而且更叫人觉得荒诞的是,魏家越是出色的男儿,性情便越显得狂狷近疯,这一点,也是本朝皇帝对安西颇为忌惮的原因,毕竟,再能干的臣子,都不及一个疯子叫人头疼。
据说,魏昭的父亲,前代节度使,在死前两三年,也显出了些许疯癫的势头,他本是对安西掌控的密不透风,也正是因着他的疯症,才被家臣们请回了魏氏的桑梓地凤州修养,而魏昭得以杀父弑兄夺下安西,便就是占了这个空子。
思及此处,苏鸾再看魏昭,便觉得更有趣了些。对于魏氏出疯子的这个传闻,她始终将信将疑,但若是说这家族的男人冷血弑杀崇尚实力,她确实是信的。毕竟,瞧着魏昭这张多情而艳丽的脸孔,谁能觉得这会是个亲手砍下长兄头颅的人呢?
“尚仪大人?”
“节度使大人。”苏鸾带着得体的微笑,看向魏昭,举止有度,瞧不出方才她正在饶有兴趣的琢磨着魏昭的传闻。
“前次在宫中偶遇了天水姜氏的姜芙,听她提起,似是想入尚仪局为女官,我倒有些好奇,这小丫头,可入得了您的青眼吗?”
“阿芙伶俐又剔透,我是喜欢的。只是,女官考核,还要有许多程序,并非是我一人喜爱便成的。”
“如此,就还请尚仪大人多多费心了。”
“明轩如此关心这位姜家小姐。”谢寰唇角带笑唤了魏昭的表字,苏鸾瞧着他这笑意,也算是真诚,“倒是不寻常。”
“天水姜氏这一代全族上下唯有两个女儿,姜芙居幼,父母爱宠不已,于臣,就权当是照拂个小妹妹了。”魏昭微微一笑,姿态很是舒缓,“若是做的多了,只怕安西那群人,就要臣,去迎娶她了。”
“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亦是绝配。”苏鸾说着这话,微微一笑,倒是与谢寰不经意地便对视一眼,叫谢寰唇边的微笑愈发的柔和了许多,“节度使若是因此得了阿芙,不亏。”
“便是世人皆说好,却非我所爱,我魏家人素来都有偏执疯狂的名头在外头,我亦如是。”魏昭摇了摇头,却是目光落在苏鸾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黑而亮,“只是,我魏昭,当为情痴。”
“那苏鸾便祝节度使,得遇那一人。”苏鸾不知怎的,对上魏昭那一双眼睛,便觉得有些莫名的情绪,于是又对着谢寰微微一笑,道,“方才送来了今晚的膳食单子,我去瞧瞧。”
“听我二人说话,又嫌无趣,偏扯这个借口。”见的苏鸾站起身子,谢寰却是在魏昭面前毫不避讳地拉住她的手,苏鸾不由得一顿,下意识地便去瞧魏昭的神色,魏昭的目光亦是大剌剌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谢寰却恍若未觉,“且去歇着吧,可不敢劳烦三娘。”
谢寰的手一松,苏鸾便只对着魏昭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谢寰瞧着她那明显是因脸皮薄,才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面带宠溺,嘴角噙笑,这副神情,叫魏昭尽数收入眼底,眸中神色翻涌,却是转瞬又回复平静。
“殿下体贴。”
“摊上这么个祖宗,孤,亦是别无他法。”谢寰的目光与魏昭的径直相对,锋芒毕露却又温和从容,“谁叫,孤就这么入了心,一门心思想娶她呢。”
“臣先祝殿下,心想事成。”
“多谢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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