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陌走后,周围一下就安静了。天地间只余海风吹拂椰树,浪涛拍岸礁石,没有人每天围着她“楚楚”“楚楚”的叫个不停,
楚若婷以为自己可以静下心来巩固修炼。
可她连基本的入定都做不到。
她会忍不住去想,那位传闻中霸道残忍的魔君,会用什么手段炼制荆陌。生生抽出魂魄?还是将他的关节打碎,用钉子连接在一起?
或许隰海灵气太驳杂,不适宜修炼,楚若婷打算离开此处,回中原腹地寻找王瑾等人。
时隔一年多,想必王瑾的修为增长不了多少,她尽全力,应能与之一战。
临走时,楚若婷驻足远眺长空下的隰海。
日光熠熠,波涛滚滚,击浪中流,水天一色。
这样的美景,应该很久都看不到了。
楚若婷伫立了片刻,转身欲走,却在回头时与抱刀的黛瑛四目相接。
黛瑛眨眨她的猫儿眼,不知从哪儿顺了条灵鱼干,边吃边问:“你要走了吗?”
“嗯。”楚若婷颔首。
黛瑛低头,在储物袋里翻找,“哦,荆陌让我来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
黛瑛摊开手,是一只小巧玲珑的蓝色海螺。
楚若婷睫毛微颤。
“他说他那天走得匆忙,忘了把东西送给你。”黛瑛顿了顿,“他还说,以后不能每天给你找最好看的海螺了。”
楚若婷呼吸滞涩,她伸手,将海螺紧紧握在掌心。
海风吹来,吹润了眼眶。楚若婷不禁想,荆陌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她其实从未深究过这个问题。
与荆陌在一起的一年多,不用奔波劳累,不用费尽心思,甚至与他欢好能帮助她更快修炼。楚若婷承认,她是在利用荆陌,她也曾无数次告诫过自己,不论和荆陌在一起的时光有多开心,该抽身的时候决不能犹豫。
她做到了。
至少荆陌离开的时候,她一句话挽留的话也没说。
但他偏在这个时候,让黛瑛送来这枚海螺。
楚若婷如鲠在喉,对荆陌满腔埋怨,又对自己无可奈何。修炼的《媚圣诀》是以情欲入道,情字在首,欲字在后。今日弃他而去,她的道将无路可走,怕会造成心魔,日后酿成大祸。
楚若婷握紧手心,海螺上的尖刺刺破的肌肤,让她回得神。
楚若婷抬眼,思忖道:“黛瑛,如果我要带荆陌离开,你觉得有可能吗?”
黛瑛似乎在考虑。
半晌,她才道:“没有人从无念宫带走过谁。但无念宫以前有弟子离开,魔君知道,也没说什么。”
楚若婷望向茫茫无际的海面,思绪飞远。
楚焕和玉娇容,自小给她灌输的观念,便是恩怨分明,无愧于心。
诚然,荆陌对她有恩。
若不是在她中暗障术命悬一线之际招惹了他,他也不会非要黏着自己。因果循环,无休无止。
她已经是元婴修士了。
若不证道,此后心魔丛生,又有何意义?
入无念宫能带出荆陌固然是好,带不出,她的心魔亦可缓解。不尝试,焉知是赢是输?想到此处,楚若婷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黛瑛,无念宫在什么地方?”
*
浮光界的正道修士,都喜欢在无念宫中间加一个“魔”字。
世人传闻,无念魔宫藏在隰海海底,周围布满了魔君炼制的各种法器,固若金汤,危机四伏,饶是林城子昆仑老祖,也不敢擅自闯入。
楚若婷有黛瑛引路,这才发现,无念宫并非藏于海底,而是高悬于海面的浮岛之上。
浮岛周围魔气环绕,阴冷刺骨,上空沉积着乌云,笼罩着一片巍峨壮观的宫殿群。门口没有门童,而是用法链拴着两头嘴冒绿焰的魔兽冥狼。冥狼凶神恶煞,黛瑛亮出一块玄铁令牌,两头冥狼便退后几步,让出道路。
无念宫占地广袤,甫一进门,便见巨大的圆形演武场。一路行来,邪魔众多,有美艳的女魔修,也有筋肉虬结的男魔修。他们见到黛瑛,偶尔会有人向黛瑛行礼,但黛瑛冷冰着面孔,谁都不采。
黛瑛将楚若婷带到人烟罕至的宫殿角落,将玄铁令交与她:“若有人盘查,你便自称是新来的女修。”
魔修大都会来无念宫寻求庇护,这个借口并不奇怪。
楚若婷向她道了谢,旋即问:“荆陌在什么地方?”
黛瑛摇头:“不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找到荆陌就跟你汇合。”
说完,黛瑛抱着刀便要离开。
“黛瑛!”楚若婷叫住她,弯了弯嘴角,“谢谢。”
黛瑛疑惑地皱了皱眉。
为什么要给她说谢谢?她吃了那么多灵鱼干,也没说过谢谢啊。
*
黛瑛走后,楚若婷不敢乱跑,老老实实在原地站了半个时辰。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阴寒海风,楚若婷懊恼为何要来冒险。但后悔是最无用的东西,每一次选择都必须自己去承担结果。
恰在此时,楚若婷忽然感觉两道陌生的气息往这宫殿角落里靠近。她赶紧拿出一枚才炼出来不久的中阶隐匿罩,罩住自己的气息。
少顷,一对男女跑了过来。
楚若婷松了口气,二人修为金丹后期,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女修浓妆艳抹,绰约多姿。袒胸露腹,赤着一双玉足,戴着缀满珠宝的臂玔璎珞。她哭着撞进男修怀里,哭道:“玉郎,这圣女的身份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映秋!再忍耐一阵子,等我结婴,定然带你离开无念宫。”男修安慰着女修,轻轻拍她裸露的脊背。
映秋泪水涟涟:“我一刻也忍不了……马上又是月圆之夜,我好怕被魔君磋磨死!”
“嘘。”玉郎捂住她的嘴,紧张地四下张望,“不要乱说话,小心被他听见。”
“可是我真的受够了!”
映秋哭着哭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擦了擦眼泪,悄声说:“玉郎,我……我昨天好像发现了魔君的一个秘密!”
玉郎想听又不敢,纠结片刻,到底好奇心作祟,问:“什么秘密?”
两人抱在一起嘀嘀咕咕传音入密,楚若婷趴在隐匿罩上伸长耳朵,还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那名叫玉郎的男修眼前发亮,他震惊道:“你确定?”
映秋点了点头,“应该没有看错。”
玉郎不知在盘算什么,抱着映秋亲昵了一会儿,两人约定十日之后私奔,便准备一前一后的离开。
那叫映秋的女修率先迈步,可好像撞在一道无形的屏障上,脑子“咚”的一声响,倒退了两步。她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一名老妇撕裂屏障,露出臃肿的身形。
老妇脸上坑坑洼洼,额头上挂着大肉瘤,一头白发脏兮兮的打结垂在地面,佝偻的背部好似骆驼的驼峰。她拄着蛇头杖,笑容渗人,“圣女圣使,魔君有请。”
藏在暗处的楚若婷不禁警铃大作,后脖莫名寒毛直竖。
……她看不透这老妇的修为。
而映秋和玉郎早已吓得肝胆欲裂,映秋连连后退,哭喊道:“我不要去见魔君!我不要去!”玉郎则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不住给老妇叩头,抖如筛糠,“毒姥!求您宽容一二,让魔君放、放过我们!”
毒姥的嗓音好似尖锐的铁片剐蹭墙壁,“好呀,你们给我当药人,我自会在魔君跟前说好话。”
玉郎面无人色。
给毒姥当药人,还不如被魔君一掌拍死来得痛快!
两人百般不愿,却没有任何办法,失魂落魄的站进毒姥的传送阵中,皆知大祸临头。
楚若婷暗暗着急。
映秋和玉郎被传送走了,这毒姥却还站在原地。
她已经尽力收敛气息,加之隐匿罩,修为不在出窍中期,是不会发现她的……
下一刻,毒姥转头脖颈,额上的肉瘤微微颤动。她那浑浊灰青的鱼目便直直朝楚若婷看来,桀桀怪笑:“还藏什么?要本姥请你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