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字一‘斋’,说明此处曾作为室主的书房所用。
不知为何,那匾额像是有什么奇异的吸引力般,令得雩岑怔怔兀自愣在了门前,倏然之后,她才在内里浮玉的呼唤声中回过神来。
方一踏入,一股陈旧的书香便闷闷蔓延开来。
目及之处,除却右侧方紧对的,那摆放如初、隐隐包了一层薄灰的长案青灯与空置的书架,其余所处都拥挤而整齐地摆放着一个个巨大的樟木箱子,其余堆砌的杂物或架其上或成堆地堆砌,甚至靠里某处墙角一包包安扎规整、用厚厚油纸层叠包裹起来的方块物件,已然高得要堆到了屋梁之上。
屋内为防潮防尘,像是许久之前就将所有的窗都层叠地用木栏钉死了,除却大门投进的天光,便只有案台那角方被点起的古旧灵灯微弱地开辟一方光亮。
浮玉埋头像是在一个大箱子中翻找着什么东西,巨大的樟木箱像是要将那个娇小的身影在这微薄光亮的阴影中吞噬。
雩岑微微遮鼻轻咳几声,挥了挥衣袖,那空气中被搅起的细尘不免有些呛人。
以她的预想,她不该如此轻易便出了清微府的。
且不论玄拓如此大费周章将她从不周接回是为了什么,单从那一路步步紧跟,修为简直高了她一大截的新月来看,她在清微府的出行必然被处处受限监视。
然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这突然出现的浮玉是何身份,她便被小丫头一路拉着跑到了鹿蜀的圈屋,驱着那甩着漂亮红色尾巴、正埋头啃草的大家伙便一路奔着飞出了玉清境。
杻阳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
简要概括,鹿蜀便是一只拖着红尾巴长着虎斑的大白马,但不同于人族用作驱使的马兽,鹿蜀天生为灵,自然是要比枣子那等的普通马体型更大上个三四倍的。
若是以马鞍马蹬驱之,以她的小短腿恐怕都踩不到马腹之处。
好在那鹿蜀到底是颇通人性,方至下马之时还颇为亲昵高兴地将她蹭了蹭,好似这千年未见,那明显胖了一圈的肥鹿蜀还记得她——
…还算有点良心。
小姑娘撇着嘴狠狠搓了搓那光滑的鬃毛。
只是往后只能跟着她东躲西藏,过那浪迹天涯的日子,也……
正好给它这要走形的身材减减肚子!
再吃身上的斑纹都撑宽了!
小姑娘气鼓鼓地将那柔顺的鬃毛故意抓成炸毛的蓬松样,令得鹿蜀翕张的大鼻孔生气得嗤了又嗤,颇为人性化地对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好似在嘲笑她日渐稀少的发量。
她才不是嫉妒!绝!对!不!是!
……….
在虚暗之中寰转着探看四周,因着主仆之分,新月匆匆赶到后也只安静地垂着头等在了外面,穿过那一片细尘构筑的朦胧虚影,她却向那一堆杂物的反向走去,轻敛杏眸,悄然蹲下身来,隔着那昏暗的芯光,雩岑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斑驳古朴的灯罩。
指尖留下浅薄的余温,却一点一滴,在空气中逐渐消逝。
“奇怪…明明之前就放在……”
身后的浮玉几乎整个人都要倒栽葱地扑进了那大大的木箱之中,厚实的箱壁将小丫头的声音捂得闷闷的,脚边满是散乱一地的,被她抛出的各种杂物。
雩岑回眸,却见有一个颇为是简陋难看的小竹筒咕噜噜从一堆杂物中脱颖而出,自顾着缓缓滚到她脚边来,触手略略冰凉的竹身略有些粗糙,甚至还带着几个生长时留下的虫痕斑点,也就是这般普通粗糙到不过的东西,在这般富丽的禹馀宫,却显然有些格格不入。
那一手可握的竹筒中缝被人锯开了一道精巧的细痕,雩岑下意识地轻轻一转,却乎在黑暗沉寂多年的竹筒‘啵’地一下应声而开,垂眸看向内里,那素白的云锦已然被岁月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黄。
她将那云锦从竹筒内抽出,本以为该是什么文书之类的物件,然将一层又一层的密密贴裹层层展开之后,那发黄的大块云锦之中,却包裹着一只最为普通不过的毛笔。
雩岑翻着那些剥下的云锦看了又看,反复确认之下,才确定这般妥帖的呵护,所保护的真的不过是一只最为不起眼的毛笔。
那毛笔显然不若上界神祗通常所用的昂贵精巧,更不提与她几百年间在昆仑中随处可见的普通毛笔作比,那毛质粗糙杂乱,甚至连路边随意购买的品质还要差上几分。
就连那笔杆,也是那种随处可以砍来的、瘦弱的野竹子。
...真是太奇怪了。
雩岑皱着眉反复将那杆毛笔对着光看了又看,意欲从内里找出些别有乾坤来,然在明暗的反复之间几乎要看瞎了眼,却还是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就这?
雩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何时出现在旁侧的身影却将她手上的毛笔猛然一夺,抓在了手中。
“这是什么?”
怀中抱着一卷大大卷轴的浮玉皱着眉将那杆毛笔看了又看,又看向雩岑手边已然两半竹筒,有些惊奇:
“咦?”
“我前些年便瞧见了这个,却怎么也打不开,又怕强行破坏被爹爹责骂,姑姑是如何打开的?”
雩岑将两半竹筒合上,演示着轻轻转了一下,“这凹槽设计得精巧,不能使莽力,轻轻一转便能开了。”
“那里头有什么!”小丫头一脸看热闹地凑上前来,将她脚边散乱的旧云锦翻了又翻,有些失望:“啊?就只有这些麽?”
她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
“还有你手上的笔。”
“啧…”浮玉满脸失望地站起身来,又垂眸看了看手中那杆粗制滥造的毛笔,有些嫌弃地随手一扔,嘟囔道:“…什么破东西。”
真是害她白期待了。
“说不定是当年整理时哪个宫人不慎错放了进来,不若这等粗糙的玩意儿怎会出现在六叔的东西里。”
那历古许久的笔杆当啷一声掉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年久缺少保养的笔尖毛发顿时残破地掉了两三根,就连笔杆最尾之处,都咔哒裂开了一小道裂痕。
雩岑蹙着眉,不知为何有些心疼地拾了起来,轻轻握在了手中。
然身侧的浮玉,已然颇为兴奋地一手挥净了那长案的沉灰,将怀中抱着的卷轴,缓缓在其上,颇为小心而细致地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