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江懂了李江北对陆三原的仇恨,可是她还不懂他屡次在她面前招摇的到底为何。第一次见面,他故意安排她看到了李江南还有李齐飞;第二次见面,她的车莫名其妙地坏了,而地上的那些烟头也暴露了他的意图,在车里,他说他叫李江北,柳慕江的江,东南西北的北;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他一直在暴露细节,就像撒着面包屑,吸引小鸟归林,引导着柳慕江的怀疑往一条路走。
柳慕江对他的意图也有所察觉,但她还是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直到肖显说出更深层的原因,一切的线索都串成一条线,她瞬时就明了了:李江北的目的从来都不是钱,他只是单纯不想让陆三原活。
十年前,“陆翔”一夜倾倒,陆家败落,陆三原锒铛入狱,这一切都是按照李江北的计划进行的,只是他还漏了一样,陆雱。
李江北年纪轻轻手段得了,耍的陆三原和肖显两个老狐狸团团转,没一个好下场。可即使这样,他也还是不能放心,因为陆家还剩一个陆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陆雱比他想的要坚强。陆雱就像一颗顽苗,山石未曾压死他,洪流未曾冲垮他,他最终长成了茂盛的大树,还想为陆三原遮阳蔽荫。
而李江北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袖手旁观呢?
陆雱正式开始调查‘盘龙湾’案子的那一年,就是李江北回到桐城的那一年,这巧合已无需多言。
李江北究竟是多恨陆三原呢?
陆雱的车祸,陆三原的伤,还有这家酒吧,他每一个细节都安排好了,步步为营,就是为了阻止陆雱解救陆三原。陆三原做假账不假,可20亿却是落在他李江北的手里。真相败露,李江北只手撑天也压不住多方联手,吞下去的钱早晚要还,他还要落得个悲惨收场。他明知后果苦涩,却还是要这么做,柳慕江猜测,要么他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要么他是疯了。
李江北给陆雱的警告,陆雱没有收下,反而还牵扯出了一个柳慕江。这故事就变得更有趣了。
李江北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上,橘红的火星在昏暗里闪着诡谲的光。
“我没想过真正伤害陆雱。”李江北吐了口烟,烟雾在空中转了个圈,又不甘寂寞地落下。
“毕竟他也是个可怜人,和我一样。”
柳慕江嘲讽地弯了弯嘴角。李江北的话就像他吐出的烟雾一样虚无。他说不想伤害陆雱,这话说给鬼听,鬼都要笑弯了腰。
“我父母在搬到桐城的第二年就去世了,剩下我们四个人相依为命。”李江北又抽了一口烟,隔着烟雾他的眼神越发朦胧了,他好像在透过那层烟雾看过去的自己。
“那年我才15岁。”李江北继续说道,“爸妈死了以后,李江东就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家也就不再是家了。”
他的语气中并无多少感情,就像在讲述与他无关的事情,可柳慕江还是听出了几分悲凉。
柳慕江调查过李江北父母的背景,也确实如他所说,他们早在十二年前就去世了,留下了当时已经成年的李江东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十年前,陆三原入狱之后,李江北就离开了桐城,回了承江县,他的家乡。柳慕江记得,他说过,他父母生活的地方有一条万龙江,他们家的孩子都是以那条江命名的。
李江北继续说:“李江东吃喝嫖赌,爸妈留下的积蓄很快就被挥霍光了,他的歪主意就打到了自己家人的身上。”
他脑袋歪了一下,眉头皱了皱,继续说道:“李江东和我不是一个爸生的,可我也从没把他当过外人,可这个王八蛋,在我爸妈死后没两年,就逼着我姐嫁给一个死了老婆的土大款,替他还债。李江东想的美,可是我姐不从,我们也不让。李江东就打我们,任何东西到了他手里都能变成武器,桌子椅子,书包钢笔。他打我们打得越狠,我们越不吭声,但就是不撒手。那个半死的胖子看我们这样,也觉得没了意思,断了对我姐的心思,李江东的财路从此就断了。”
李江北的眼神又变得空洞了,霎时间又变得凶很。
“可是,没想到会出现个陆三原。”
“他仗着自己的钱势,和李江东沆瀣一气,连哄带骗,逼的我姐成了小三。那一年,我姐才17岁。”
李江北把剩下的半截烟头按在桌子上,烟灰四散,和他的眼睛一个颜色。
“那时候你在干嘛?你应该还在读高中,高三对吧?”李江北问柳慕江,却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了:“都说二八年华可贵,可我看却是最轻贱的年纪。你还在象牙塔里当公主的时候,我姐就已经给陆三原和李江东强逼成了小三,有钱和没钱的区别,就是这么可怕。”
“换作是你,你要不要好好和陆三原算算这笔账?”
李江北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抿着嘴巴,好像在等柳慕江给他一个答案。
柳慕江可怜李江北,却也不认同他,她把包里的文件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开口道:“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清高,该算的帐,你不是都算清了么?”柳慕江的食指在桌上点了一下,“铛”一声响,“陆三原这辈子都要在监狱里度过,”她的手指又点了一下,又一声响,“肖显也只能苟且偷生,”第三下,“李江东也已经死了。”
她抬起头看着李江东,眼神里都是冰。
“你还想要什么呢?”
李江北听了她的话,无所谓地笑了笑,那笑意未达眼底。
“我想要我的家,我想要一条江。”
柳慕江又记起了,他说过的那条万龙江。
“万龙奔腾,志在四方,东南西北,自是一疆。江东原本是家乡,江南最是迷人断肠,不识江西真面目,而江北…江北却是争歌朝扬,一种风流一种死。”
他的话古怪,柳慕江却听懂了,李江北的确是像她猜测的那样,他压根没有替自己打算过好下场。
李江北瞥了一眼柳慕江,说道:“20亿算什么,陆三原的臭钱我并不稀罕,我只想要我的家还有那条江。你还记得么?我和你说过的,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有山有水。可你看看桐城,这里只有山,没有水。我本来也像你和陆雱那样,是受着宠爱长大的,可你看看我们现在。”李江北把手一摊,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柳慕江,又指了指自己,“你是审判者,我才是被审判的人。”
李江北的脸色从开始到现在变了好几次,由黑变白,由白转青。
“钱真是好,能让你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陆三原毁了我的家,而你却来问我还想怎样?”
李江北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你们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