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荸荠见了底,桌案孤零零一只白瓷汤盅,南婉青斜倚软枕,银针刺破锦缎,牵引丝线一串沙沙的细响。
郁娘越看越是欢喜,轻手轻脚收拾残羹,余光瞥见一道颀长身影,负手而立。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郁娘赶忙行礼。
落针迟了片刻,南婉青并未回首。
“平身。”喜怒不形,如松风谡谡。
身后软榻微微下陷,宇文序脚步轻缓,踏过厚毛毡毯,一路悄然无声。
“你瞧瞧,好不好看?”南婉青依入宇文序怀中,脑后枕上男子紧实的肩。皓腕凝霜,举起滚圆竹木绣绷,墨线勾勒的底稿,一对戏水鸳鸯,一支并蒂莲,针线稀疏,只绣了个大概。
手掌抚上腰侧,宽厚有力,宇文序沉声应道:“好看。”
南婉青歪了头:“你这是真话还是哄人的话?”
宇文序道:“自然不骗你。”
南婉青将绣绷掷了,回手揽上宇文序的肩,唇齿轻触,蜻蜓点水般啄了一口:“从前你答应我的话,还作不作数?”
“什么话?”
南婉青道:“你说,若是我替你养玉……”
那枚浸透二人精水的玉石,宇文序拿去刻了连珠印,所谓连珠印,一个印章由两方小印相连而成,可拆可合,一方篆字“子佩”,一方篆字“我思”。
宇文序自留“子佩”,给了南婉青“我思”。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1]
丹唇凑近宇文序耳畔,南婉青吹气若兰:“便许我一件事。”
铁臂猛地箍紧腰肢,将人往怀里狠狠一带,南婉青踉跄栽倒,再抬首,宇文序眸光阴晦,直直看来。
朔望两日的大朝会,群臣入宫觐见,人人一本奏书,争先恐后堆去宣室殿。当是时宇文序最为繁忙,常常晚膳也顾不上吃,而今却撇下堆积如山的政事,散了朝便摆驾昭阳殿。
宋采女拜见宸妃。
他因何如此,二人心照不宣。
“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玉指尖尖,在胸膛四处绕圈。
宇文序扣住胸前作乱的小手:“何事?”
“你先答应我,”怀中人软着声,娇滴滴地求,“什么都依着我。”
柔荑拢入宇文序掌心,肌肤白嫩,指腹薄茧反复摩挲,如同把玩文房清供细腻的瓷,宇文序淡淡“嗯”一声。
低沉幽险,搂着柳腰的胳膊愈发使力,南婉青几乎喘不过气。
“明年去九成宫避暑,最好四月就去……”南婉青道。
摩挲纤手的大掌止住动作。
九成宫,建于歧州天台山,皇家避暑的离宫。楚王年年前去消暑作乐,宇文序登基以来政务繁重,只在乾元三年去了一回。
南婉青接着道:“听闻九成宫有位花匠,新栽了一片银莲花,雨水过后,素白花瓣颜色淡退,晶莹剔透,如冰雪一般。如此奇观此生不得见,岂非一大憾事?”
他以为她会替宋阅求情。
出乎意料,她求的竟是此事,宇文序一时恍惚。
“你若放不下朝政,不乐意陪我去,我自己去也好。”宇文序半晌不言语,南婉青冷冷一哼,甩开宇文序的手,“犯不着这样掐着人,甩脸子给谁看?”扭过脸,气鼓鼓的。
宇文序一把将人抱起,南婉青身子一轻,不由搂紧宇文序脖颈,他吻上眉心,眼底有浅浅笑意:“答应过你的话,何时食言,去便去罢。”
南婉青眼眸一亮:“当真?”
宇文序道:“再问不去了。”
步履稳健,怀抱佳人朝寝殿走去,南婉青岂是轻易被吓住的,搂着宇文序嚷了一路“当真”,叽叽喳喳,像春日枝头的小雀。
直至脊背落入床榻,身前覆上男子精壮的胸膛,宇文序低头一咬,才将那张不饶人的嘴牢牢封住。
舌尖顶入牙关,四处撩拨,缠着香软小舌嬉戏流连。
“唔——”
他身子重,沉沉压来,不容人抗拒。
“我还疼着……”玉腿抵上腰间,身下美人双眼迷蒙,是推拒,更惹人心痒难耐。
宇文序昨夜凶狠放纵,他也知失了轻重,眼下深吻不过小小惩戒,挫一挫南婉青不肯服软的锐气。
“我歇一顿午觉,”宇文序放开唇,又将南婉青拥入怀中,“斯斯文文睡着,不闹你。”
南婉青安了心,一条腿搭上宇文序腿弯,埋头寻一处软和地方,闭目养神,气息舒缓绵长,亦是小憩。
六角鸳鸯香炉,沉水香漫溢如层层鳞浪,烟雾缭绕,红帐暖熏。
宇文序不知睡了多少时辰,再睁眼,怀中空空。
心下一沉,宇文序翻了身,还未掀开锦被,一只手按上他的手掌,五指纤纤,放入一枚杏色香囊。
并蒂双莲,花下鸳鸯戏水,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这是我最后一回为陛下绣香囊,往后再不能了。”
抬眼看去,杏眸清澈,嫣然含笑,是朝夕相对的人。
“为何?”
南婉青答道:“往后我就不在昭阳殿了。”
宇文序反手一握:“你不在昭阳殿,去何处?”
“我自是往家去。”南婉青抽开手,宇文序这才发觉她梳了寻常妇人的发髻,衣裙也非宫中样式,窄袖衫裙,清雅素净。
帘外响起笃笃的扣门声:“青青,青青——”
“夫君接我来了,”脚步轻快,南婉青跑出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回身笑道,“陛下,往后多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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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出自《诗经·郑风·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