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擎马车走远,凤儿仍伫立原地。
润娘茫茫然呢喃:“他走了……”
公子应声,“嗯,走了。”
“我有话忘了问……”
“你想问的,我大概能答。”
“还有事没交代呢……”
“不必,你瞧———”
润娘顺他白瘦手指朝自周看。
正对面的铺子换了新东家,其左右两侧的店里添了新伙计,还有家东燕辣鱼馆正在挂牌匾。除了九玄堂和盛通,蝶园的邻居们或多或少换了血,连来往讨饭的乞丐里也有二三生脸。
“都是他安排的,悄悄告知我,也叮嘱别告诉你。我可是看在多年交情份上对岳丈食言了,够意思吧?”
润娘无暇理会公子嬉皮笑脸邀功,扫视那些新鲜面孔,心想这是意在保护她们娘儿俩,还是怕她们跑了呀。
凤儿退回来时手里多了件东西,说是李光擎给的。润娘探头一瞧,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那是东燕王的千昭令!
莫说寻常东燕官吏,即便李佑见之,也必须听从持有者差遣!润娘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李佑来卫家,正是举着这劳什子亮的摄政王身份。
然而凤儿不认得此物,甚至没听说过,上嵌的四翅玄鸟徽记她倒有点印象,把玩着它嘟囔:“爹爹头冠上也有这怪鸟。”
公子曾在暄帝案头见过千昭令的图样,片刻舌桥不下后,故作轻松对她道:“原来是千昭令啊,这东西好,若在东燕亮出它来,擎君的文武百官任你使唤。”
这黑玉镶金的小玩意陡然烫手,凤儿一个劲儿把它往润娘怀里塞,润娘躲着不接,她便丢公子手里。
公子一根一根把她手指头掰直溜,将千昭令重重往她掌心一拍!“心意是重了些,可保不齐哪日派上用场。他既给你,你便收好,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好大的称呼,她担得起么?只靠区区一枚小牌牌,蝶园花魁娘子凤姑娘就拥有比肩东燕国君的权利,挺不可思议的。
攥紧小牌牌,凤儿愁得慌。
千昭令能驱使东燕群臣,诡谍书引人趋之若鹜,这俩分量不轻的大宝贝儿眼下皆归她所有,活似泰山压顶,想想都心累。
追上去还给他是来不及了,凤儿只得将其收着,正琢磨是随身带还是跟诡谍书藏一起,润娘忽然问她:“看方才他对你耳语,可是告诉你这东西怎么用?”
凤儿摇头叹道:“他若告诉了,娘觉得女儿还会肯收下?耳语那句是‘照顾好你娘’。”
润娘的绢帕在手里拧成麻花又散开,袖子一甩回归惯常大咧之态,“找点吃的去!饿死姑奶奶啦!”说着一闪身溜没影儿。
公子旋即也转身要回,迈出几步才发现凤儿仍在门口杵着,便折回去拉拉她。
“长公主想什么呢?”
凤儿猛一拘灵,拧眉瞪眼挤着狐疑问他:“你不会以后都这么称呼我吧?”
“好孩子,逗你呢,生气啦?”
气倒不气,就是听着浑身上下别扭,总感觉这笔画加一块不过十余笔的三个字宛如太行王屋,会把她和他以及蝶园的一切阻隔得远远。
她不愿那样。
公子也认为该翻篇了,探脖往街上瞅。凤儿问他看什么,他边左顾右盼,边啧啧叨叨:“那小家伙是把你忘了么?说好接你出去玩,怎连个信儿都没有。”
小家伙?胡之源吗?凤儿倒知有这档子事,但没想到公子积极主动至此。
“就这么急着把我别人被窝里推!”
风水轮流了,他醋她恼,竟不知他不醋她更恼,真真贱的。
公子听得出她话里掺的愠怒,偏故作未察觉,不知从哪儿掏出张焦急脸儿换上。
“能不急么。你虽已手握千昭令,可这是大岳,天高你爹远,小家伙这棵本地大树仍要靠的。他一日不来请你,也就一日无法与他再近一步,相公我心里不踏实。”
找不出话还击,凤儿索性不理他,鼓着腮帮倚着门柱,一脚一脚蹬踹门坎。
怕是公子今日给嘴开了光,念叨啥来啥,说曹操,曹操到。
小禄站门口跟凤儿打招呼,她一时犯懵,顺嘴回道:“曹操来啦。”
闹个一头雾水,小禄迷惑直挠后颈,转脸毕恭毕敬告知公子,胡之源已做好迎接凤儿的准备,随时可以出发。
看看小禄身后的车,精美华丽,硕大宽敞,驾车的汉子一瞧就是有功夫的。公子明白胡之源是指望他当即就能放凤儿出来,若仅仅来通传,一个小禄用不着这般排场。
凤儿正情绪不高,此刻把她推出去,闹不好又要怄气。她别起性子来,谁也好受不了,于是公子决定,再熬一熬胡之源这小嫩鹰。
他淡淡丢话去:“明日来接人。”
小禄面色一瞬犯难,随即赔笑脸:“凤姑娘要做准备的话,小禄可以候着的。”
“候着也是候到明日。夜里仍凉,若冷了或落雨,记得问蝶园借被子。”
说罢公子道声不送,领着凤儿上楼,留小禄盯着空空门口愣半晌,丧气回去复命。
皇家如意小算盘再次打错,胡之源窝火满腹没地儿撒,恼得快把行宫墙皮挠掉一层。那又能如何,他只能等,整宿没睡好。
那厢公子想继续劝说凤儿,没等开口呢,她抢先问:“我是带玉玫去,还是带锦哥哥去?”
她想通得是否太快了些!
这下又轮回公子不顺,明明一切都想好了,哄自己也哄差不多了,她骤然一副斩钉截铁加誓不罢休的德行,把他封印心底的老醋坛子掀了盖。
他归拢归拢表情,说:“玉玫伺候你起居最熟悉,锦儿对你最上心,我也最信得过他。两个都带去,那车装得下。”
凤儿点头,拿出千昭令摩挲,若有所悟道:“我有此物在手,是否说明我在东燕的权势比他在大岳的强很多?”
公子一哼,“天壤之别。”
“那便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