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响,君主亡。
龙州城的年轻人们头遭听那大铜钟连响九声,国君归天他们并无多余感觉,只有眼看要办喜事的甚为苦恼。国丧百日不得嫁娶,除非新君马上继位,百姓方能婚嫁不禁。
凤儿当即想到艾成萧。
多日未见,也不知他把吴小姐接回府里没有,若还没那可麻烦了。吴小姐也是可怜,做将军正夫人绰绰有余的出身,偏沦落至仅能以侍妾身份靠佳木而栖,所幸艾成萧这棵大树靠得住。这下赶上国丧,百姓为君守孝只是意思意思,艾成萧这封大将军不满一年的臣子才需自重,宴请作乐都属过分,此期间纳妾更是大忌讳。
与姿态满不在乎的年轻人不同,年长者们皆惶恐不安。
大岳开国尚不足二十年,战火纷争、人心不定的光景仍历历在目。皇帝骤然撒手而去,新君是谁半点消息皆无,此乃国之不稳的征兆,与前朝皇帝宾天时境况如出一辙。
国不稳,百姓难有好。
叩礼完毕,锦哥儿带凤儿朝肉市奔去。国丧期内禁止屠宰,他要抓紧时间把集市上现成的肉尽可能多的买回园子,腌透了留以售卖。
丧钟声传遍整个龙州城,蝶园里自然听得到。
钟声第一响,夫人便呛了口粥。公子哄她,说许是新君人选定下来了,此乃昭告钟声。
“不,不是……”
夫人不肯再喝,抻脖子巴巴盯着窗口。
第二响,第三响……第八响,最后一声响起时,公子也捏不住勺子,叮铛落入碗底。
夫人一滴泪未落,木然问了声:“他就这么死了?”
公子面无表情,“嗯,死了,死于病痛,而非你我之手。”
“就这么死了!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不立太子,国本未固,皇权争斗在所难免,届时必牵连无辜无数,他岂能安心睡在皇陵!一手打下的江山他弃之不顾,居然就这么死了!”
面对夫人突如其来的震怒,公子波澜不惊,小心放稳粥碗,握上她手轻拍拍。
“碧岚消消气,你了解他的,他不是那样的人。耐心等着看看,安心养好身体,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愤怒焦躁对孩子不好。”
说罢公子侧头贴上她仍平坦的小腹,极认真地听。夫人平复下心情,手插进他浓顺发丝间轻捋,像他少年时那样。
“傲冰觉得我该不该留这孩子?”
“私心来说,我想再做一回舅舅。”
“可孩子父亲……”
“管他是谁,孩子你肚子出来,就是你的。蝶园里有的是没爹娃娃,不多这一个,这里也是最能容他们的地方。”
他这样劝,夫人却不这样想,掂量几个来回后,把话咽回去。
个把月的胎儿能有什么动静,可公子依旧贴在她肚子上听,一是回忆起当年同姐姐相处的愉快时光,二是既能陪她也能避开眼神,不然他总想把那件事告诉她,又怕她大受刺激动胎气伤身。
按方晋私下给他的说法,暄帝本可再苟延残喘一段,兴许能将新君人选定下来,谁知他们入宫那日,他要喝夫人做的山药虾仁粥,这才提前见了阎王。
当时方晋表情甚怪。
“他不可同时吃山药和虾仁,这两样皆与他所服药物极度相克。好人吃倒无碍,可他一脚鬼门关了,这碗粥于他而言不亚于穿肠毒药,是阳间的孟婆汤!”
公子错愕,“他自己不知情?”
方晋撇嘴,“你觉得他会不知?”
明知不可偏为之,一点灵光贯穿颅顶,霎时公子心口揪着疼。
暄帝五个儿子,大皇子已有重权在手,其他几位完全不构成威胁,继位不费吹灰之力,他若将皇位许于旁人,那才恐多生事端。
是他不愿再撑了,病榻缠绵也受够了,不如在眼见他爱的人圆他当初宿愿后,咽下爱他的人亲手做的催命粥,静静等生命走到尽头。
见公子紧抓胸口,方晋忙问是否带了药。公子摆手,“无妨,如此想来,我和碧岚是各自送了他一程!”
方晋悻悻道:“你们满意了,我可觉着不过瘾!安心等死,也太便宜他了些。最好皇子们都别闲着,赶紧争皇位使中宫生乱,让他眼看江山动荡,自己遗臭万年!”
“大岳江山不稳,对你我小民没好处,这道理凤儿都懂。”
“嚯!你何时变得心怀天下了?”
“什么心怀天下,只是不想眼前平静日子被打乱罢了。”
历尽跌宕的人总格外珍惜安定。
方晋所盼的皇子们折腾起来并未发生,更让人瞠目结舌的事,由艾成萧的嘴巴说了出来。
护陵任务结束,他乔装成商贩进入蝶园,揪住锦哥儿让他马上叫齐凤儿、公子,以及润娘,择一安全之处说话。
艾成萧模样很是疲累,嘴唇干裂出血,待人一到齐忙说明来意。
“按理我不该在此时进园子,可宫中有大事,许会牵连卫家,不得不来知会。”
原是新君未定并非暄帝没下遗诏,而是他早便拟了诏书,将其留在二皇子胡之沄处,随他一同去了东燕。
大岳继位诏书,在东燕为质的皇子身上,到皇帝一命呜呼才让满朝知晓,任谁听都当天大笑话,说书的也不敢这么乱讲,偏胡暄如此做了。
被凤儿劝着喝口茶饮嗓,艾成萧继续道:“信使已快马加鞭赶去东燕,召二皇子带诏书回大岳。届时诏书启封,新君是何人便水落石出。”
凤儿还在感慨暄帝真能胡闹,脑子不够使,遂问:“可这跟我卫家有何瓜葛?”
润娘给她一脑崩儿,“你忘了前朝皇帝藏宝图引出的事端啦?”
凤儿看看母亲,看看艾成萧,再看看公子忽而带上埋怨气的脸,思绪蹿出一个箭步,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