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趁着大家去食堂吃午饭的时间,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画画。
细长娇嫩的手指因为常年握画笔而长出一层薄茧,摩挲时生出一种粗粝之感,这种触感让她觉得安全,那是她一路走来的印记。
她坐在窗边,屋外艳阳高照,知了在茂密的树丛里大合唱,不知停歇。
她全神贯注,仿若未闻。
果绿色的百褶窗帘卷到一半,青枝白嫩的脸在光晕下充满梦幻感。
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握笔在已成型的人物轮廓边缘飞快地打阴影。
……
从没有一副画是十全十美的,要多一份耐心。
去记录你所见之人,让对方停留在你的画里。
“终有一日,你能听到他的呼吸,而他也通过你的画笔,在薄薄的一方天地里拥有生命,甚至魂魄。”
“这一切,都是你赋予的……画者,是再造生命之人。”
这是本学期来的美术老师时序自我介绍时所说的话,那些话像打开了她身体紧闭的某扇窗,放出她无法消弭的部分记忆。
丢下几年画笔的她忽而觉醒,失而复得般,继续开始学画。
并不是所有的画者都是再造生命之人,但在青枝内心深处,时老师当之无愧。
午休前,她顺利地完成作业,将它送到时序的画室去。
青枝就读于西苑高中,这是市里首屈一指的贵族中学,招聘的老师入职前都要经过残酷的考试、面试与重重考核,能进来的都是牛人。
洛家出事前,父亲就希望她来西苑读书,那时候的洛家虽然比不上江家有地位,但也算风光,三万一月的学费不过是九牛一毛,可时至今时今日,却是……
哎,不提也罢。
*
西苑高中在C城的西边,青枝放学后在校门口对面等公交,背着画板准备去东湖景区里做兼职。
东湖是C市着名景点,每天都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这里是青枝一个学画的朋友带她去的,朋友前不久不画了,她还在。
西苑公交站基本上都是空荡荡的,能到西苑读书的学生,非富即贵,上下学皆有专车司机接送,他们从没坐过公交,以后也大可能坐公交。
青枝以前也没坐过,但现在可和从前不一样了。
江勉仲虽是她名字上的继父,实质上却是她的金主,他花钱给她爸爸治病,花钱给她读书,花钱给她买一堆衣服鞋子,就是不愿意花钱让她学画画。
青枝问他:“为什么?”
江勉仲当时搂着她在怀里,手上正处理一些让他头疼的文件,听她这样问,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他冷着脸说:“还能有什么?我不乐意。”
察觉他的不耐烦,青枝不再问了。
他不乐意,是他的自由。
但是她想学,也是她的自由。
时序教高二的美术课,每个班招收五个学生做艺术生培养,青枝报了名,但在画社学习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她下了铁心要加入,却又苦于没有收入来源。
后来跟着朋友到东湖景区给人画肖像画赚钱,60元一幅人物素描,一张大概花 40分钟,一周有时能赚好几百块钱,她还挺满足的。
通过双手劳作获得报酬,用这应得的钱做自己感兴趣的事,真是不要太爽快。
啊,爽快,多么难得。
毕竟她在江勉仲的强权和淫威之下憋屈了太久,太久。
*
一到景点,她便去熟识的商铺老板那儿借了两条板凳,在湖边的某处空地上将画板撑开,把书包中自己塑封好的几副还算得意的作品往地上一摆,开始无言地等客上门。
正是下午,太阳落山之前,湖边散步的游客来来往往,好些人经过,便被她一身校服和姣好的容貌吸引住,纷纷上前来好奇地询问价格。
她如实答,很顺利地接了第一位客人,她铺开画纸,观察对方的容貌,聚神落笔。
第一个客人画完,对方微信付款,拿着画满意的离开了,旁边围观的游客里又主动上来一位,也不问价格,缓缓地坐下来。
对方个头很高,青枝换了只笔,喝一口水,抬头漫不经心地看向他。
对方的视线也落在她脸上,两人目光相接,青枝脸倏地就白了一层,动作迟钝地盖上矿泉水瓶盖。
“青枝,好久不见。”对面的少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