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慢热，番外才有车）
【1】
于果的整个大四上学期是睡过去的。
毕业考成绩低空飘过，满足拿证的要求后，于果浑身的懒惰细胞全部释放了。和外出实习的室友们一样，她过上了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们的两点是从寝室到办公室，而于果的，是从床位到独卫。
又是一觉睡到自然醒，寝室黑乎乎的，窗外也黑乎乎的。于果打着哈欠爬起来，习惯性地理好乱糟糟的空气刘海，捞起手机看一眼时间：
2月14日 19：20
都晚上了，那还是接着睡吧。
“果果！！别睡了！！！”
对床黄衿衿见她醒了又要倒下，一个跨步冲过来抓住床栏死命摇晃。
“你还想不想找工作啊！！！啊？？？”
黄衿衿踩在凳子上，望着床上这个每天都在cosplay睡美人的班花室友，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她和于果小学五年级就是挚友了。那会儿她刚从外校转过来，第一眼就被于果瓷娃娃一般的外表吸引了，又听说于果还是名列前茅的副班长，忠实外貌协会的她，毫不犹豫就倒贴上去和她做了朋友。
后来黄衿衿每每想起，都会觉得自己当年一定是被眼屎糊住了眼睛。
漂亮聪明有用吗？？架不住人懒啊！！
小学五年级的姑娘，已经开始会聊些情情爱爱的话题了。
校门口的炸货店，黄衿衿往嘴里塞进一块鸡米花：
“果果果果，你以后想分化成什么性别呀？”
于果扑闪着大眼睛，睫毛又长又翘，半张开嘴巴，黄衿衿会意，伸手过去喂她一口。
慢条斯理地嚼了嚼，于果才慢悠悠地说道：
“当然是omega啦。”
“嘿嘿，我也是，”黄衿衿嘿嘿地笑了，又问，“那你想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呀？噢，我想和白马王子一样的alpha共度余生，然后给他生两个孩子，过富有又幸福的日子~”
于果咽下鸡米花，转头去够黄衿衿那边奶茶的吸管。
然后说出了令黄衿衿终生难忘的话。
于果说：
“我想被富婆包养，光荣卖身，混吃等死。”
“……”
“啪叽”一声，黄衿衿嘴里嚼到一半的鸡米花残骸掉到了地上。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她们一个都没分化成omega。
黄衿衿是beta倒还好说，全班最软萌的于果居然分化成了alpha，为此于果整个初二都很消沉，还是黄衿衿昧着良心安慰她，“alpha也可以被富婆包养啊”，于果才姑且振作了一下，努力了两个月惊险地进了重点高中。
高中是差不多的剧情，于果高中三年都在梦游，只是最后努力了半学期，再次压线，进了这所重点大学的计算机系，和超出分数线30分但填报失误的黄衿衿再续前缘。
还分进了同一个宿舍。宿舍号808，很吉利。
在C国，学校的宿舍分为男寝女寝，分别独栋。因为alpha和omega各有发情期，所以得分开，在她们所在的C大，女寝的1-6层是alpha与beta混住宿舍，7-12层是omega与beta的混住宿舍。
因为性别比例的原因，一个宿舍四人间，一般有三个人是beta。
不过她们宿舍正好相反，只有黄衿衿一个人是beta，另外两只都是omega学霸，大学四年愣是靠着抑制剂熬过了全部发情期，专注学习，早早地拿到了保研资格或是大公司的offer。
当然，至于为什么于果一个假o真a能浑水摸鱼地分到学校的女性ob宿舍，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黄衿衿在脑海里忆往昔峥嵘岁月，一边顿足捶胸一边更加剧烈地晃床。于果用的最柔软的床垫，都快被颠到浑身散架了，只得无奈地翻开被子坐起来。被子下面是单薄的小熊睡衣，裤腿宽宽松松的，露出半截雪白光滑的脚踝。
“衿衿，你也知道啦，我这种性格，只能去考清闲职位的公务员嘛。”
黄衿衿点点头：“去年十月考了吗？今年省考报名也过了喔，你有报名吗？又是因为没合适的岗位所以没报是吧，那这大半年怎么办呢？你吃什么呢？还是要回去找你姐姐吗？”
于果小脸皱成了一团：“……我准备好了就会出去找工作啦。”
黄衿衿说：“你去年秋招也是这么说的。”
于果：“……”
“唉，我也不是要管你，至少出个门也好吧？宅久了人会发霉的。”说完黄衿衿叹了口气，心想这话对于果还真不适用，有的人是越宅越霉，有的人却越宅越美。于果没紫外线照着，皮肤白不说，还又嫩又滑。
瞧见于果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黄衿衿接着说道：“……不出门，你怎么去找富婆呢？”
“富婆”二字果然起了作用，于果的表情松动了些。
“没实习工资，你的生活费还够吗？”
手机恰好弹进一条短信，110块8毛的银行卡余额，让于果的脸色崩开一条裂缝。
“所以，”黄衿衿趁胜追击，“今晚你出个门吧。我柜子里还有好多上次没卖完的存货，再有个把月就过期了，你帮我接着出掉呗？今天情人节，赚到的都算你的。”
于果皱起了眉：“又要去天桥啊……？”
黄衿衿：“地下通道也可以。”
于果：“……”
黄衿衿，她的挚友，人如其名，爱黄金，也爱钱。黄衿衿家在高中投资失败，欠了一些债务，因此她从大一就开始做兼职挣钱，平时摆摆摊，没向家里要过生活费。现在也是，手里已经握着好几个准offer，还在跑今年的春招，就指望能去一个工资最高的地方。
“我没时间和你说了，晚上还有个宣讲会，我得马上过去，”黄衿衿看了眼表，拉上包包就往门口走，离开前不忘叮嘱，“十点半之前要回来啊，晚了没地铁。公交卡有吧？我放桌上了。”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路上小心。”
微笑着目送黄衿衿远去，于果又倒回了她钟爱的被窝里。
黄衿衿卖什么不好，卖避孕套，快过期就算了，还是批发市场进的高仿假货。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想她一个21岁的女孩子，别说发情期了，连x冲动都不曾有过，得厚着脸皮和路人推销这个，那不是为难她吗？于果几个月前被骗去摆了一晚上摊，虽然赚了很多，她还是不想有第二次。
这时，手机又进来了一条短信。
“【马以花呗】您本月应还账单1378元，将于三日后从余额内自动扣除……”
淡蓝色的柔软被窝静默了片刻，“唰”地一声被粗暴地掀开，里头弹起一个头发睡衣乱七八糟的女孩子。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还是去卖吧！
*
黄衿衿说得果然不错，情人节的生意的确好做。于果选了个国际酒店的门口，把宿舍的小板凳搬来了，坐在天桥上守株待兔，来来往往不少情难自已的情侣，你亲我一口我摸你一下的，有很多alpha下面都撑起了伞。
于果一边在心里咂舌，一边用自己完美无缺的omega（伪）营业笑容迷惑大众，顺利地卖出了很多盒，等到十点，黄衿衿的库存已经只剩五盒了。
要不，提前打道回府？
于果机灵的小脑瓜打着算盘，天桥的那边，缓缓走来两个气质颇为出众的年轻女性。她们并肩而立，一个很明显是位omega，酒红色长发，身材火爆，一双媚眼；一个身材高挑，神情冷淡，长款的杏色风衣，alpha身形有些清瘦，但依旧能看出她的柔韧有力。omega揽着alpha的肩头笑开了花，对着她正在撒娇，而另一位虽然没什么表情波动，却也能从行为看出她的宠溺。
有些路人开始侧目，于果也有些看呆了。
虽然她六百度的高度近视又忘了戴眼镜，三米之外人畜不分，但是她看着这两个人向她走来，仿佛看到了……
两块长了脚会行走的闪闪发亮的金砖……
到眼前的钱怎能不赚，眼看两人即将路过她面前，于果想都没想就迎了上去。
“老板，买套吗？”面对视野里依旧面目模糊的两人，于果绽放出omega（伪）楚楚可怜的营业微笑，手里戏法一样变出三盒套套，“度象公司的最新款，我都有，贼带劲！”
于果听见酒红色头发的omega笑得更欢了，拉了拉面无表情企图无视推销的alpha，后者才停下脚步。
气息意外地是温暖的香型。于果这么想着，对方往前半步靠近她，似乎在端详她手里的东西。女性alpha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威严感有如实质地压迫过来。
过了五秒钟，她听到头顶的声音缓慢地开口。干净，好听，带着微微的鼻音，给偏冷的音色增添了些许温柔和软糯。
“哦？你有什么，都给我介绍下吧。”
于果动用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回忆黄衿衿教她的话术，吹得天花乱坠：“这个超薄的，最新技术，19年新款！这个狼牙棒的，去年款打八折！还有这个，极致爽滑，用过的都说好！blablabla…”
于果讲了五分钟，讲到口干舌燥、无话可讲，听到面前面容依旧只有个轮廓的女人说：
“谢谢你，研究得很详细。不过抱歉了，旁边这个是我亲妹妹，我们不是情侣，不需要。”
“……”
于果营业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所以其实根本没有买的打算，刚刚只是在玩弄她吗？
为了缓解尴尬，她还想打个圆场：
“嘛，骨科也不是不可以……”
女人的声音更冷了点：“不买，谢谢。”
不买就不买吧，于果的好脾气也消耗殆尽，扯了个讥讽的笑：
“那您慢走，不送。”
冷冽的气息刀子般拂过，于果撇了撇嘴重新坐回小板凳，忽的吹来一阵寒风，她抱着自己单薄的小棉袄抖了抖，想着天冷了，便打算收摊回去了。
手机突然传出机械的提示女音：
“微信收款到账，500元——”
身前传来和方才截然不同的甜美香气，于果有些困惑地抬头，是刚才两人中的omega小姐回来了，把她摊位上剩下的五盒都拿走了。
小姐姐对她笑笑：
“小同学，我姐姐说，剩下的她都买了。以后缺钱了，可以找份正经的兼职做做，别再卖快过期的假套啦。”
目送着酒红色头发的年轻女性，蹦跳着朝较为年长的另一位跑过去，牵上她姐姐的手，两人亲昵地步入酒店，于果不由得湿了眼眶。
两个富婆间的骨科cp，真好吃啊……
【2】
也许是来自陌生人（富婆）的（金钱）鼓励，于果回来后，多少有了点找工作的干劲。
二月正值学校春招，虽然学校是所重点大学，计算机系也是个香饽饽，但于果大学成绩不好，参与的项目和科研也是空白，几乎全都死在了简历初筛上，虽然她广撒网地跨专业投了十几份简历，翻了翻邮箱，给她回应的寥寥，要么是卖保险的，要么是干销售的，还有一个看中她长相，要招公关的，都说要搞什么无领导小组讨论，听上去就很麻烦很不能偷懒，于果一个都没打算理。
邮箱里还剩最后一份未读邮件，看到标题的时候，于果愣了愣。
一份初面通知，来自度象公司。
“恭喜您通过度象公司【产品技术专员】的简历初筛，诚邀您于明天上午9：00，在303教室参与我司初面……”
度象公司是C国当之无愧的成人行业龙头企业，在世界五百强里榜上有名。它的产业版图已经做到很大，不仅仅局限于成人用品，比如基础的避孕套、润滑剂、情x趣内衣、diy用品等所有公司都会做的东西，还包括运用到许多科技的新兴产品，算是走在了互联网+成人领域的前列。
虽然算是个好消息……
可是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投过度象啊？
和她的计算机专业有半毛钱关系吗……
不过于果懒得去想原因了。
黄衿衿是个面霸，听说了这个消息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做准备。
“度象每年十一月都有新产品发布会，你快去网上把去年的找来看完，提前做做功课。”
一个卖套的公司还学卖手机的搞新品发布会？于果嘴上嗯嗯地应着，实则不以为意，她素来对性方面的话题显得兴致缺缺，高中的时候她姐姐带她去医院查过激素，显示比同龄的小alpha要低了一半多。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正常alpha普遍在17、8岁迎来第一个发情期，而从小到大都没吃过抑制剂的她，直到21岁的现在，发情期对她而言好似还是个遥不可及的东西。
于果用掉攒着的外卖红包，实付两块钱点了杯珍珠奶茶，抱着暖和的奶茶一边小口小口地嘬着，一边点开度象去年的新品发布会视频。
前十分钟，做介绍的是一个西装笔挺的小帅哥。介绍了一些没什么特色的改进产品，什么微米级超薄避孕套啦，自动伸缩振振棒啦，可自定义振动频率组合的跳x蛋之类的，除了现场演示的时候有点掌声和猥琐的笑声，其余时间都很无聊。
于果双腿抱膝坐在凳子上，听得昏昏欲睡，仔细一看底下坐着的黑压压一大片记者们也都和她差不多，有人开始伸懒腰，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似乎对正餐前的小菜已经失去了耐心，都在翘首以盼后面的大餐。
十五分钟后，灯光转暗。主持人站到台子中央，开始做下一个环节的报幕。
“让各位久等了。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将由度象的技术总监辛秦小姐，为各位介绍我司明年的重点创新产品。请大家欢迎……”
全场突然沸腾了起来。
于果此时一个人在宿舍，相当的没有形象，正一边剪着脚趾甲，一边叼着奶茶的吸管。她没抬头，听着耳机里台下热闹的掌声还觉得人家大惊小怪，直到耳机里传出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女性嗓音——
“媒体朋友好，我是辛秦。”
嗯，沉稳，普通话很标准。气息深厚，音色好听，有点温柔，又有点禁欲。
虽然觉得好像有点耳熟，但于果还是没抬头，她正在给自己涂脚指甲。
“度象为大家带来的第一款新品，运用到时下领先的VR技术……”
“我们和知名游戏厂商IL社合作，开发了这款可穿戴式的VR游戏+体感设备。传统的VR成人游戏，多数在打擦边球，只能给予视觉方面的快感，不能给用户带来切身的游戏体验。那么针对这一痛点，我们的技术人员着手攻克了技术难题，所见即所感……”
“下面请看视频演示。因为过于真实，对测试者的脸部画面和声音，我们做了技术处理……”
于果懂技术，知道其中的难处和创新点，听得入了迷，同时也觉得纳闷，这声音怎么越听越耳熟？她把视线从自己的脚丫往上移，盯着舞台中间那个高挑清冷的女人看了好一会儿。
台上的女人头发高高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身着一袭高定休闲黑色西装，大方优雅且得体。衬衣的第一颗扣子，也像是已知好好地扣着，临上场之前才匆忙想起要解开的，整个人和这家公司的产品本身格格不入，气质严肃且禁欲。于果突然懂了，为什么台下这些记者刚才会那么激动。
这名叫做辛秦的高管，实在是位极品的女性alpha。
等等，这轮廓怎么也越看越眼熟？
终于，声音和脸对上号了。
然后她的奶茶全泼在地上了。
这这这！！！
这不是上个星期，在天桥上花500块钱把她的假套都买完的傲慢女人吗？？！！
于果完全淡定不能了，她哪知道自己这是李鬼碰上了李逵呀？她一个卖假套的，卖到别人正品老板头上来了，不仅给老板甩脸色看，还收了人500块钱巨资把要过期的假套心安理得地甩货了！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这个叫辛秦的女人这么厉害，估计一眼就看出她卖的是假货了。既然这样，为什么还给她发初面通知？是为了招她进去进一步羞辱她吗？不不不，人家技术总监日理万机，哪会把她这种小虾米放在心上……肯定是巧合啦巧合。
于果勉强稳住心神，继续往下看。
慌乱的心情，随着发布会一个接一个的新品带来的震撼而渐渐平息——
“那么请看度象为大家带来的第二款新品，仿真性 爱机器人。”
辛秦古井无波的话音刚落，从台侧走上来一个中长发的美丽男子……
或者说女子更恰当？
从中性的面容很难判断出ta的性别。于果耐心地等待了一下，居然连声音也是雌雄莫辩的。
然后辛秦说：
“这就是我们的机器人。相信不少人已经被它骗到了，从远处看，它和正常人没有差别。”
全场倒吸一口气，连带着于果也往后远离了屏幕一点。
当然让她下巴掉下来的还在后面。
“它的身体部位的大小、长短等，都是可以调整的。也就是说，你希望它是alpha，它就可以是alpha；你希望它是女性，它就可以是女性。”
“除却硬件可调整外，它的性格、声音等软性条件，也都可以由用户进行个性化配置。”
“根据不完全调查，目前全国的空巢青年接近两亿人，年收入在前40%的人群占到六成。我认为这是一个好现象。这说明越来越多的青年，在物质基础充足的条件下，渴求的不仅是肉体的抚慰，更是一个精神的伴侣，而能遇到灵肉契合的对象，概率小之又小。”
“我们希望这款产品，能在现在，或是未来，为这些青年，未来的中年人、乃至老年人，带去更加舒适的生活；亦或是为某种无关婚姻的全新生活方式，提供更大的可能性……”
辛秦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后面又介绍了两款新产品，于果已经不太能听下去了。
她只知道，直到方才为止都漫无目的、随波逐流的自己，突然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
她，想要进入这家公司。
一个钟的发布会结束，于果听得恋恋不舍，连台下记者的提问都听到了最后。不得不说记者的提问都很没有水准，关于产品本身的问题提不出啥毛病，几乎全部集中在辛秦身上了。
“……辛小姐，最近有传出您本家因为您工作和您决裂的消息，请问那是真的吗？”
辛秦连眉毛都没抬，轻轻动了动唇，奉出四字箴言：
“无可奉告。”
“辛小姐，上月有两名omega声称怀上了你的私生子，请您正面回应一下。”
听到这个问题，辛秦反倒笑了。
依旧是惜字如命的四字经：
“子虚乌有。”
最后一个问题。
“虽然您并非产品官，但辛小姐是发布会的介绍者。我想问问，作为技术总监，发布会的每个产品，您都会亲自体验吗？”
这话一问，全场鸦雀无声。
这不就是在变着法子问，那个高冷禁欲如斯的辛秦，是不是每天回家都会偷偷地用成人用品diy吗？
于果吓了一跳，心想这个面冷心冷的女人肯定会用更恐怖的语言怼回去吧。
就听辛秦开了口，回答地毫不犹豫。
这次只有三个字：
“当然会。”
【3】
在鸦雀无声的寂静中，辛秦又开口了。
“作为CTO，我必须对每一款产品负责。”
辛秦的回答很坦率，于果仔细端详着她的脸，除了“敬业”两个字外，干净到看不出任何杂质，反倒显得问出这个问题的记者内心阴暗，想法猥琐。
关掉电脑，于果的大脑还在想着辛秦。
看起来这样清心寡欲的女人，在测验那些成人产品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
于果想象不出来。
光是有想象的这个念头，都让她觉得是对辛秦的一种亵渎了。
她没有想到，当天晚上，她的脑子就再次亵渎了一次辛秦。
活了21年，于果头一回做了春梦。她梦到自己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被狂暴化的辛秦压倒，狠狠地做了n次，度象的s/m系列道具都用上了，最后身心俱疲都快翻白眼的她嘤嘤地求饶，辛秦俯瞰着她冷笑，薄唇轻启，说：
“现在你懂了吧，这就是你卖假套的代价。”
然后又是一顿猛冲。
于果当场就吓醒了。
卖假套不可怕，春梦对象是谁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一个alpha，怎么能梦到被alpha干呢？她的尊严呢，她的人格呢？？
总之，肯定不能让她那个满嘴“alpha就该顶天立地，担当建设国家大任”的龟毛姐姐知道了。
怀着对辛秦短暂而强烈的crush，于果对面试的准备前所未有的认真。初面和次面都没什么大问题地过了，顺利地进入了终面。
技术主管是有点秃的beta男，次面的时候对她印象很好，面完还留了微信，疯狂暗示她基本可以稳进了，终面只是走个过场，让她不要考虑别的公司了，一定要来度象。
“那您为什么不能直接给我offer呢？”
于果在微信问得很困惑。
“校招的技术类岗位，offer都要我们辛总签发，我只能提出申请。”
对方信誓旦旦地又回：“但是辛总太忙，校招这块没有精力参与，一般我们这些主管提了，她都会拍板。”
于果信了。
终面安排在她学校附近三星级酒店的十八楼，于果为了这个面试做了个头发，化了她有生以来最贵的妆容——一千块一小瓶的气味阻隔喷雾+八百一瓶的香水，外加金贵的日抛，换上租来的正装，踩上五厘米的高跟鞋，昂首阔步地迈出了寝室——
坐上了黄衿衿的小电驴。
自信的她果然运气也十分好，在20进2的面试里，抽中了第一个……进场。
于果暗骂了一句手臭。
挂上营业性的完美微笑，她推开了面试房间的门。对面桌子后五个人齐刷刷地盯着她，正中央的那个就是辛秦。
于果眼前一黑。
说好的CTO日理万机，所以没工夫管校招呢？？
控诉的眼神飘向辛秦旁边的秃头男主管，男主管尴尬地咳嗽一声，装作不认识她：
“面试正式开始。你先做一下自我介绍，限时一分钟。”
一分钟自我介绍是她专门练过的，于果终于找回点熟悉的自信感，气沉丹田正准备开腔，就听到辛秦冷淡的声音：
“不必介绍了，简历上都有。我赶时间，直接进正题吧。”
于果内心：赶时间您为什么要过来呢？再说简历摆在你面前，连翻都没有翻开好吗！
于果表面：“好的，您问吧。”
辛秦全程脱稿问了两道算法题，中英文夹杂，从第一个单词开始，于果就听不懂这位美丽的CTO小姐在说什么了。
她的岗位是“产品技术专员”，职责描述里对算法能力的要求并不高。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把谷歌的算法面试题库都看了一边，但从辛秦问的这两个问题的中文关键词来判断，已经不是普通的算法题了，还涉及到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
于果想，她果然猜得没错，辛秦这个罗刹，就是来羞辱她的。
她紧握着手中的笔，看似一脸认真严肃地在白纸上演算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丁点没记录下，只是画了几坨长得比较可爱的大便而已。
大概在听题的时候，她幻想自己是神笔马良，可以把画出来的东西全都丢在辛秦脸上吧。
她抬起头，模样十分诚恳：
“……对不起领导，我都不会。”
“……”
辛秦的脸色由阴转雷阵雨。
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
“那你说一下冒泡排序吧。”
于果：“……”
她确定了，辛秦毫无疑问，百分之两百，是来羞辱她的。
冒泡排序是基础中的基础，大一上就学了，随便哪个计算机专业的小菜鸟都能搞定，现在来问她？
再恼火她也不敢和领导叫板，于果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这道她唯一会的问题。
“那么你的面试到此结束，辛苦了。”
一听这冰冷的语气，就是她完全没戏的暗示啊……
于果心里哇凉哇凉的。她为了这个面试，费了那么多心血，准备了那么多，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了吗？
她不甘心啊！
“领，领导！请你再给我半分钟的时间！”
心一横，于果“唰”地站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把自己的内心想法添油加醋一股脑儿全都倒了出来。
“即使不是这个岗位也好……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真的很想加入度象！”
正对面低气压的女人手指敲击着桌面，有些许意外的神色，很快又变得有些玩味。
“哦？说说理由。”
“我很认同您的观点，度象做的，不仅仅是满足人类欲望的产品，它为人们带来的，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一个不一样的生活理念，这些满载着创意和智慧的结晶，打破传统思想的禁锢，给世界带来了更多样的可能性。”
“还有吸引我的就是，度象虽然是传统行业，在新兴技术的应用领域，却走在了很多科技企业的前面……”
“……”
场面话谁不会说啊，历年发布会辛秦的发言，她都看了好几遍，将那些理念重组再加工，这番话她是信手拈来。
况且，有一半是她的真实想法。
足足说够一分钟后，她饱含热泪（伪），带着希冀地望向辛秦，看到对方动了动唇，又吐出了几个字。
“好的。你的面试结束，请回吧。”
关上门，于果觉得，自己先前对辛秦的那一丝丝憧憬，也随着这扇门一起被关上了。
***
房间内。
辛秦把下属训了一顿，才知道是自己搞错职位了。
“不是顶层算法设计师吗？”
开发组组长方宥源弱弱地回道：“……不是的辛总，今天招的是产品技术专员，校招的岗位。”
辛秦静默了片刻。
“校招为什么要通知我过来？”
“辛总，我昨天只是通知您有这个事儿，没说要您过来……”
方宥源都快哭了，今天大领导不打招呼突然杀进来就已经够让他心脏病发了，这头一个面试对象是他最中意的好苗子，技术能力符合要求不说，还是个可爱甜美的omega，要是招回去，自己手底下那群大老粗，干活效率绝对要上一个档次。
可是辛总，您都干了啥啊！小姑娘都被您吓哭了！
但领导就是领导，领导永远是不会出错的。
辛秦神色有所舒缓，但依旧强硬。
“既然如此，在本不应该在这里的我出现时，你就应该第一时间提醒我。”
方宥源：“……对不起辛总，是我的错。”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方宥源苦着脸，正想着面试结束后要如何在微信上挽回小姑娘，便看到身旁的女人起身，俯瞰他，轻飘飘地说道：
“是我们的失误，offer我会给她。剩下一个名额，你们看着办吧，我还有事，不在这浪费时间了。”
然后风一样地离开了房间。
方宥源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座位上，掏出手帕擦了擦头顶的汗珠，心里喃喃道：
这位顶头上司，最近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
于果在面试失败后并没有马上离开酒店，因为她实在是太难过了。她很久没有为了什么东西这么全力以赴了，没想到换来的是这样一个羞耻而惨痛的结果。
在十八楼的公共休息区哭了十分钟后，于果才从巨大的打击中缓回一点神，提着包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她知道自己肯定哭花了脸，很没形象，但她现在没心情管那些了，爱谁谁吧，反正这里都是不认识她的人。
电梯正要关门，还剩一条缝的时候于果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按住了，于是电梯门又慢吞吞地打开了。像电影的慢镜头一般，随着两边门的缓缓拉开，一张这几天她在电脑上看过无数次、梦见过三次、亲眼见过两次的熟悉面容，再次完整地出现在她面前。
辛秦在看着她。
而于果此时完完全全不想看见这个人。
奇怪……主面试官，怎么面完她一个就走了？这也太有针对性了吧……
所以还是为了羞辱她！
于果浑身僵硬地杵在电梯门口，也不敢仰头去看辛秦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直到电梯发出“滴——”的超时警告，她才意识到，自己愣神得太久了。
而电梯里的人，一直默不作声地在帮她按着开门键。
她听到辛秦依旧淡漠，但似乎又带着些许温和的嗓音：
“还不进来？”
【4】
“……啊，不好意思。谢谢您了。”
于果低头道了谢，不敢抬头直视对方，手指在包包上抠出了凹痕，浑身僵硬地进了电梯。
低头瞟一眼地板，辛秦今天穿的是双马丁靴，和在屏幕前看到的正式又高贵的她不一样，今天这身搭配偏向年轻了，不过仔细想想，辛秦今年好像也才31岁，和“老”这个字完全扯不上关系。
“不客气。”
辛秦微微点头，松开电梯开门按钮，不着痕迹地给她让出一个空间，身形交错的瞬间，于果嗅到了辛秦身上与上次不同的香气。
依旧是偏冷的气味，上次像是某种树叶的味道，这次则带上了些许凛冽的薄荷味，再吸入多一些，似乎又有柑橘的清甜味道，与今天偏低的气温相得益彰。
会随着温度和心情的变化变换香水的风格，真是个精致的女人。
在这个高度文明化的现代社会，早已不像早先那般崇尚原始信息素的释放了。恰恰相反，由于alpha或omega的信息素常会给周边的其他人造成困扰，绝大多数人不会在公众场合散发自己本来的气味，而是用阻隔剂或是腺体贴隐藏，再喷上其他的味道掩盖。
于果除了气味什么都感受不到，甚至连辛秦高高在上的脸都没仔细看清，她现在杵在电梯按钮前cosplay兵马俑，死死地盯着自己包上的小熊挂件发呆，在背后若有似无的注视目光里站立不安。
之所以不是坐立不安，是因为最近的幻想对象就在身边，而曾经梦到过的画面在眼前放电影一般浮现，她怕自己根本坐不下来，直接在辛秦面前就张开腿躺平了。
她闭紧眼睛在心中呐喊：
老天，和在梦里做过的对象共处一室实在太痛苦了！快让这个电梯赶紧下去吧！
可惜于果的祈祷从未奏效过，今天也不例外。
电梯下到17层，电梯发出一声siri女性提示音“门要开了”。门外空无一人，于果便把门按上了。
下到16层，门又开了。依旧是空无一人，于果嘴角抽了抽，又把门按上了。
到了15层，电梯：“门要开了”……
于果：“……”
到底是谁家的熊孩子这么无聊，跑到外面把每层楼都按了？？
半天下不去，辛老板不会生气吧……
化身电梯关门小姐的于果担心自己服务不周，极慢极慢地把脑袋往后转了28.5度去偷看辛秦的表情。
这一看不要紧，辛秦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眸子居然也在看她。于果惊得一抖，手里的包包差点掉了，手忙脚乱地去捡，结果一不小心把8-12楼的按钮拍亮了，怎么拍都拍不灭。
于果：“……”
一片寂静中。
有人用食指轻轻地点了下她垮下去的肩膀。
一方洁白的手帕出现在视野内。
递过帕子的这只手修长而白皙，手腕露出半截银色的表带，恰好是于果认识的牌子。昨天刚上新品，没记错的话价格好像是三十万一块。
啊是富婆……于果觉得自己要死了。
顺着这只手抬头向上看，辛秦垂眸看着她，指了指眼睛的位置，声音比刚才在面试时要温和许多：
“眼妆花了，擦擦。”
“……”
于果想，她不如还是去死吧。
暂时失去思考力的她愣了一会儿才双手接下，一时间连辛秦的名字都忘了：“谢，谢谢老板……”
辛秦挑了挑眉：“不客气。”
怪不得觉得眼熟，原来是见过面的女孩子。
依旧是熟悉到有些好笑的称谓，既然敢来面试正品公司了，大概也没有再去天桥卖三无假套了吧。
她性子凉薄，不喜与陌生人产生不必要的交流，因此方才这个傻呆呆的小女孩在门口愣了那么久，辛秦也未曾出声提醒。对方步入电梯后，她一眼看到于果脸上两条被泪水冲刷完粉底液的泪痕，黑一块白一块的眼妆，耷拉下来一半的假睫毛，和红红的像是兔子的一双眼睛。
惨兮兮的，辛秦想。事实上更精准的描述词汇是滑稽与好笑，但她不是很爱笑，用她三妹辛仪的话说就是“笑点高到仿佛没有”，所以更不会因为外形而取笑一个刚经历打击的女学生。性别的话，或许是omega？从外表来看，对方无论怎么看都是我见犹怜的omega。香水是某种果香，甜到过于可爱了。
但是如今的年代，已经将性别平等观念做到极致，成年人的性别几乎如年收入一般成为隐私，肆意揣测他人的性别无疑是不礼貌的，所以辛秦没有再深入思考下去。
辛秦注意到，于果好像还十分地怕她，和她保持着电梯斜对角根号二的距离，半分都不敢往身后挪一步。
也许是被她给吓坏了。辛秦想，是自己犯的小错误导致的，算不上完全与她无关吧。
辛秦没有为无伤大雅的小错道歉的习惯，所以她把对于果的这个行为当作是自己的一番示好。毕竟即将是她（手下）的人了，看见她总这么一直战战兢兢的，今后还怎么好好地干活、好好地加班、好好地测试产品呢？
就见于果颤颤巍巍地接过了帕子，像是接到了任务一样紧张，往自己眼睛附近上一通乱擦，粗暴地像是在抹地板，地板是惨兮兮的小脸，而抹布就是她的帕子。
辛秦：“……”
罢了，反正她还有很多条。
又见于果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包里。再抬头的时候，已是比方才稳定许多的嗓音：
“谢谢辛总，洗干净后我会寄回给您。”
尽管知道有钱人不可能在乎一个帕子，于果还是带着希冀问了出来。寄帕子是假，拿名片是真，她本来刚才哭了十分钟，以为自己对度象和辛秦已经死心了，现在和辛秦呆了一块，她又觉得自己死去的小鹿开始瞎跳了。即便去不了，要张名片作纪念也是好的吧！
辛秦说：“不必。”
于果明显地失落了：“那好吧。”
辛秦不知于果的小心思，不解为何省去了寄来寄去的麻烦，对方反而还失望了，以为于果的低落还是因为方才面试时的挫败，蹙了蹙眉，说道：
“刚才的面试，你的回答很不错。”
于果：“？”
领导，请问您换了个场所，依旧没有忘记羞辱她吗？
三个问题两个答不来，这叫很不错？她怀疑辛秦在说反话，实际上是在责怪她水平不够，问啥啥不会。
可是领导，您问的问题，根本就是在为难她于果啊！
“您问得水平太高，让我感到我作为一个本科生，的确还有很多不足。”
于果软软地怼了回去，在“本科生”三个字上重重地加强了语气，提醒她不要和一个刚满21岁，成绩也才平均水平的小本过不去，最好是能反思一下自己。
便听见辛秦颔首，回道：“嗯，学无止境。”
于果：“……嗯，辛总您说得对。”
是她太天真了，她怎么能指望一个领导自我反思呢？
气氛再度陷入尴尬的时候，电梯的最后一声“门要开了”拯救了在“疯狂讨厌辛秦”和“疯狂喜欢辛秦”中不停摇摆的于果。
从八楼往下，便没有烦人的反复开关门了，电梯可以一路顺利地向下运行。
于果按下最后一次关门键，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有些许不舍。
从八楼到一楼的最后半分钟，或许这就是她这次短暂暗恋的最后时间。辛秦本不是她有机会可以接触到的层次，短短一个月内，能和这位本应只能在电视和网络上远远观望的精英近距离接触两次，已经是不可多得的运气，她不该有更多的幻想了。
但这已经是于果21年的人生中，最为接近真正的“喜欢”的一次了。如果，如果还有机会……
“你为什么想加入度象？我要听真话。”
辛秦的声音清冷，却并不生硬，反倒有些许软糯。
她刚才说于果答得好，自然不是说她的算法题答得好，而是在说她那番长达1分钟的脱稿演讲口才不错。为什么要加入度象，这个固定的问题她问了无数面试对象，有满口梦想未来的，有抬出企业文化的，有直白地表示只是打份工的，不一而足。但是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辛秦很清楚，因为公司从事行业的原因，绝大部分人远非抱有和她类似的初衷，甚至是带着探寻和猎奇的目的来的，很少有人能像于果那样，把一番豪言壮语说得真诚又可信。虽说听得出来受自己演讲内容的影响很大，也有四五成的修饰成分在内，但这些并不会扣分。
只是，她突然很想知道，抛开那些远大的报复和理想，这个看上去和“成人行业”毫无关联的女孩子，是为什么会产生从事相关工作的想法？
“我想要加入度象公司，是因为……”
电梯的数字降到了六层，再有十几秒就到底了。于果闭了闭眼，想反正自己也没戏了，以后说不定没机会见面了，既然是辛秦说的要听真话，那就把她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吧！
“——因为我憧憬着您。”
“实不相瞒，我把您每年发布会的发言都剪辑下来，存在了手机里，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反复看。我欣赏您的勇气、风度和魄力，我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人，想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想拥有不畏流言的坚决，想全身心地投入为之付出热忱。”
不害臊的彩虹屁不用打草稿就从肚子里跑了出来，于果却并没有停下的打算。刚才在面试现场她说的也不是假话，但只有五成是真的，现在她眼看着电梯马上就要到一楼了，自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像连珠炮一样越说越快，越说越离谱：
“我甚至想，只要是您，即便公司不是度象——做个不恰当的比方——假设您开的是火锅店、烧烤店、哪怕是鱼塘塘主、工地包工头，我相信只要您在，无论是刷锅洗碗，烤串孜然，还是捞鱼杀鱼、搅泥砌砖，我都愿意干，心甘情愿地追随着您。”
于果对着电梯的一排按钮疯狂输出，她甚至没有扭头去看辛秦的反应，电梯停滞在一楼，在“门要开了”的语音响起前，于果决定为自己这段短暂的单相思画一个句号。
“最后，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半个月前的天桥上，您曾经用500块买下了一个女孩剩余的假套。对一个家境贫寒的大学生而言，这笔钱无异于雪中送炭，我想要报答您。”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真得比真金还真——于果和她亲姐上个月刚大吵一架，她姐姐又停了她的生活费，还剩一两千的花呗还不动，帮黄衿衿做了几天兼职，又摆了两次摊，再加上辛秦那五百块才活到现在。如果没有辛秦，她现在恐怕真的要沦落到卖身求荣了。
卖身她倒不是很排斥，关键是她一个假o真弱a，要卖也没市场啊，现在市面上的omega富婆哪个不是如狼似虎，动不动就钢丝球警告，她要是去了，估计要不了两天就从假o变真o。
所以她是真的很感激辛秦那500块钱。
当然做过无数次春梦的这一点，于果很知趣的没有说出来就是了。
于果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时，电梯门恰好全开。一口气说完，于果顿觉浑身轻松，竟然也有了直视辛秦的勇气。
她按住开门按钮，对身后表情明暗变换莫名的女人说：
“您先请。”
“……”
顿了顿，辛秦恢复平日的平淡神色，对她点点头，依旧惜字如金地只有两个字：
“再见。”
于果想，恐怕再也不会见了吧。
她没有发现，对方掩藏在毛衣高领下，悄悄变成淡粉色的脖颈。
*
次日中午，于果是被顺丰小哥的电话吵醒的。
一封同城加急快件送到了她的手上。
度象公司的纸质烫金offer，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小小的卡片。
卡片上是力透纸背的瘦体手写文字，正文只有短短三行：
“TO 于果：
欢迎你成为度象的一员。
卡里是五千块钱，先给你预支了试用期第一个月的基本工资，加班费另算。你已是公司成员，后勤方面的任何问题，通过你主管联络HR可解决。”
看完前两行，于果简直都要热泪盈眶了。她收回说任何辛秦不好的话，辛秦这个面冷心热的女人，简直就是天使！！
满含热泪的她接着往下看去——
“那么事不宜迟，既然你说了那番话，请让我看到你的诚意，明天就过来上班吧。新项目下半月需要上线，带好衣物，办公区提供床位，做好长期加班的准备：）
辛秦”
于果眼前一黑。
【5】
被一个急性子的大领导支配，于果即便是个乌龟也得开足马力往前冲了。收到offer的两个钟头之内，她就收拾好了自己最精简的行李，在租房网上谈好了房子，下午就准备搬过去了。
“啧啧啧，CTO亲笔写来的offer，这待遇就是不一样啊，”黄衿衿被征用为免费的搬家工具人，和于果并排坐在货拉拉上，端着于果的金色纸质offer翻来覆去地看，用胳膊撞了她一下，暧昧地说，“果果，恭喜你啊，你已经成功接近富婆，儿时的梦想实现了一半了！”
“去去去，别用‘富婆’这种粗浅的字眼形容我们辛总好不？”于果白了她一眼，把自己的宝贝offer抢了回来，心疼地擦了又擦，小心翼翼地放进包包的内层，和她仅有的四五张百元大钞放在一块，转头看着黄衿衿正色道，“我对辛总那是百分之百的憧憬和尊敬，没有一丝杂念，你懂不懂？”
黄衿衿一眼看穿于果的言不由衷：“哦，想被上的那种憧憬吗？”
不可言说的真实欲望被好友刺破，于果惊得小脸通红：“……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最近你的梦话都是你们‘辛总’的名字，我们仨都听到了。”黄衿衿看她一眼，笑容变得猥琐起来，“果果也长大了，做梦还带喘气呢，哎哟，脸都红了，哈哈哈哈……”
于果：“……”
她可以把这个笑得一脸春意盎然的三八女推下车吗？
黄衿衿又出言调戏了于果几句，见后者竖起细细的眉毛，鼓起腮帮子把头转向一边去不理她了，才知对方是真的生气，又反过来好言好语地哄了几下，对方“哼”了两声，说了句“那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件事”，转过头就把刚才生气的事儿给忘了，和黄衿衿开始大吹特吹辛秦本人多么美多么好，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实在让人很难忍住不去逗她的欲望。
有时候，黄衿衿想，她这个挚友过于软萌可爱易推倒，实在太不像是一个alpha了。
也许是学校烂到爆炸的信息系统也这么觉得，大一入学之前，学校的机房莫名被黑，数据库什么的恢复之后，于果的性别在新生信息里莫名地变成了omega，阴差阳错之下便被安排进了现在的宿舍。其实被安排错宿舍的不只她一个人，只是其它同学都很自觉地找学校要求换回来，而于果本来就不喜欢和alpha打成一片，又懒得去找后勤搞这些，便舒舒服服地在这栋ob宿舍里怡然自得地睡了四年。
只要隐瞒性别就不会被人发现，也许放在七八十年前，听起来的确是很荒唐。但如今的时代，这片大陆性别平等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人工受孕技术日趋成熟，结婚对双方没有性别限制，omega是生育机器的观念已然落伍，当局更是强调alpha、beta和omega的这种性别划分本身已经不再重要，鼓励所有性别的人群平等就业。因此“性别”这一栏，即便在全国的身份系统里，也是被视为个人隐私的秘密，身份证上也不会写明，唯一会写清性别的证件，只有配偶间留存的结婚证——毕竟婚都结了，总得向配偶坦诚一下性别吧？
所以在进入社会之后，一个人的性别信息，和个人年收入一样，除非本人公开，否则轻易不会有人过问。当然也有不少人认为如今的方针过于矫枉过正了，对于“性别平等”是否意味着“消除社会学意义上的性别差异”，目前还存在很多争议，不过如今omega的社会地位，是一百年来无数平权运动者争取到来之不易的结果，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虽然重a轻o的观念在部分行业和保守派中还是广泛存在，公开性别的omega如果身居高位，依旧会有不少风言风语，但相对十几二十年前，恶意揣测的声音已经少了许多了。C国现在的副总理就公开了自己女性omega的性别，最初招来一些不怀好意的诋毁，很快被正义的声音盖过去了。
公开性别的omega毕竟少之又少，很多已经做到高管层面的他们，为了事业和方便还是会选择沉默，而绝大多数alpha或是beta也会选择不公开性别，以温柔地表达对这些omega的支持。
——当然，黄衿衿认为，像于果这样，明明是个alpha，非要装作是个omega的人，也是极其罕见的。
她甚至不需要装，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幅完完全全女性omega的刻板印象。
“衿衿，我拿不动了……”
于果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提着不到十斤重的箱子才爬了三楼就喊累，可怜兮兮地扬起小脸向黄衿衿求助：“你帮我提一会儿嘛……”
肩上扛着一个二十斤蛇皮袋手里拎着一个十五斤箱子的黄衿衿：“……”
和于果认识了十多年，黄衿衿知道，于果其实没那么柔弱，她再不济也是个alpha，拿这点东西的力气还是有的。之所以还要来和她撒娇，原因无他，嫌累，且懒。包括每年的学校体测，于果每一项成绩都危险地在及格边缘试探，即便在omega中也是属于偏下水准，但她并非跑不动，只是懒得全力以赴而已。
“……你这样做，富婆是不会赏识你的，”在和献出撒娇杀手锏的于果对峙中还是败下阵来，黄衿衿认命地接过于果手里的箱子，换了个更小的给她，一边爬楼一边语重心长地和她交代，“我上招聘网站查过了，度象的员工评论，你们辛总最喜欢爱吃苦、肯加班、不讨价还价的员工。你这招对我有用，敢在她面前露一点点尾巴试试，保准你的offer明天就变成废纸。”
于果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为什么要对辛总撒娇啊？对工作我当然会全力以赴啊。哎，你不是在追隔壁寝的女孩子吗？她爱肌肉这款的，我这是帮你练出胸肌腹肌二头肌，早日抱得美人归好不好。”
黄衿衿：“……”
于果的歪理邪说和厚脸皮，黄衿衿自认是比不过的。看在于果给她做的全套身体按摩以及一顿亲手做的美味晚餐上，她就宽宏大量地原谅于果好了。她上网查到的东西不少，度象的软件事业部在业内有“死亡加班部”的美名，反正懒懒散散的于果很快就会体验到了。
黄衿衿想得没错，于果自从进了度象，没有一天不在加班。加班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她在公司三公里附近的城中村租的这个小单间，根本没住过几次，半个月除了周六，天天晚上都是睡在办公室提供的床位里。
于果想哭。
贫穷少女于果向度象提供的不菲加班费屈服，因为抗压能力尚可，本身也没啥业余爱好，她对高强度的加班倒是没什么怨念，让她觉得失落的是，这半个月来，她一次都没有见到过辛秦。
“辛总出差去M国了，要两三周左右回来。也有可能提前回来，你看她办公室有没有亮灯就知道了。”
刚入职她就扭扭捏捏地找部门主管方宥源打听辛秦的动向，结果等来一个超坏的消息。有些秃顶的37岁中年男子对自己的新手下那是有求必应，热情地带她去辛秦的办公室走了走，又领着她熟悉了下部门的同事和环境，于果在一群五颜六色的格子衬衫冲锋衣和老人拖鞋里看花了眼，勉强维持着精致妆容下的甜美微笑，内心却是凄凄惨惨。
她可是为了能见辛秦才来的啊……
对于果的诉苦，黄衿衿毫不犹豫地打碎她不切实际的幻想：“一个公司的CTO是很忙的，在外面开会或者出差的时间不会比你加班的时间少，部门主管还可以视频会议汇报工作什么的，你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还是洗洗睡吧。”
于果的工位在离大办公室门口最近的地方，而为了方便和开发部的沟通，辛秦的独立办公室就设立在对面，是用不透明的毛玻璃隔开的，但可以看到有没有亮灯，她每天都带着辛秦可能会提前回来的希望伸长了脖子往对面张望，每一次等到凌晨，又在失望中在办公室睡下了。
当然唯一值得欣慰的一点是，虽然现实中辛秦不在，但每天都会在梦里蹂躏于果。白天辛勤工作，晚上辛秦攻她，偶尔她也会反攻，但是反攻的感受完全不如被攻舒畅——于果已经充分习惯了自己这个仿佛没有尽头的春梦和永远如一的幻想对象，吸取了从黄衿衿那边收到的教训，她每晚睡觉之前，都会规规矩矩地给自己戴上两层口罩，避免自己的梦话被人听到，引发什么惊天波澜。
过于激烈的梦境当然会睡不好，于果的黑眼圈一层层地往上累积，辛秦不在，她又懒得化妆，于是偶尔会有同事来关心一下她的睡眠状况。
午间休息，于果正在办公室茶水间透气，有人跑来碰了碰她的胳膊。
“小于啊，这个给你吃，听说可以提高睡眠质量。”
视频项目组的组长程旭，是于果的导师兼直接领导，于果在心里一般喊他小领导。27岁不到的年纪，能做到项目组组长，也算是仪表堂堂的青年才俊了，平时对于果这个组里唯一的女性omega（伪）呵护有加，在于果来的第一天，就十分刻意地向于果透露了自己是alpha的真实性别，其用心不言而喻。
对于如此显而易见的烂桃花，于果在学校的时候一般是置之不理，只是到了职场，又是直接上下级的关系，于果有些不太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且既然想追她，为什么还每天在办公平台上给她安排那么多任务！这样的喜欢也太虚伪了吧！
“谢谢旭哥，我收下啦，会好好吃掉的。”掩饰内心os，于果露出一个甜美的营业笑容，又吐了吐舌头，半开玩笑地说道，“如果我能早点下班，可能就能睡得更好啦。”
这笑容晃得这位单身多年的年轻alpha一阵荡漾。
听出于果的弦外之音，程旭握了握拳头，还是不甘心自己被这么误解了：
“小于啊，其实你的任务，很多都不是我布置的。那些写报告的任务，是源哥，哦就是方主管，他给我的，让我单独派给你，都要当天完成。”
于果：“？！”
一见钟情的对象就在眼前，想着反正是休息时间，程旭心一横，继续说道：“因为他说是领导的意思，所以我也不敢推了，但是如，如果，你搞不完，以后可以跟我说一声，你提前回家休息，我帮你做……”
程旭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手机先响了。
看到是辛秦的内线电话，程旭心里突然爬上一阵寒意。
辛秦冷到仿佛刚从西伯利亚回来的嗓音无感情地响起：
“你和方宥源，三十秒后来我办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