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木屋时,是隔天中午後。罗仲锡觉得欢畅,但有些疲倦;金寅一定是精神最好的,他开回程的车。易喜根本没有清醒过,全身好酸,连早餐都懒得吃,只喝了点咖啡。
手机line的提示音响起,又是莫莫约吃饭,易喜总觉得有点不安。「回去以後,我和朋友要去吃个饭。」易喜没有特别说是莫莫,怕罗仲锡担心。
「去啊,我下午要在家睡觉。」罗仲锡说。
「怎麽可以这样就累?」金寅笑着。罗仲锡白了他一眼:「年纪到了,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金寅微愠:「我今晚有事,明晚才回来。」他简单的报告了他的行程。他们本来就很亲近,昨晚过後,更像是密不可分的家人。
易喜用line问莫莫约哪?莫莫约了她家里,罗仲锡本来住的房子。
「喜羊羊要回家换衣服,还是直接去吃饭?」金寅把车开进市区以後问。
「直接去好了!仲锡别等我吃晚餐。」易喜说。
「好,我下午睡一下,晚上也要工作。有些行政作业要处理。」罗仲锡说。
为了不让他们起疑,易喜刻意讲了一个离很远的路口,下车以後自己慢慢走过去。
罗仲锡下午睡了个午觉才起来工作,他觉得身体舒服多了。上星期总是有胸闷的感觉,身体有一种莫名的慌张感,好像是心悸,但心跳也没特别快,就是胸口压了大石。他想:大概是菸抽多了,抽了快二十年,该有的毛病也该浮现了。好险不是性功能障碍,他有些侥幸得想着。有一念之间觉得自己该戒菸,可是又很软弱得觉得自己做不到。「等小喜如果意外有宝宝的话再戒吧!」他自己这样想,但是脑中浮过这句话时,他很讶异自己对於未来还有这样的想望,明明知道有金寅在不太可能。
不过经过昨天那样放纵後,身体不舒服的感觉却一扫而空。罗仲锡身体轻松的开启电脑,计算起两间餐厅这个月的人力成本。他戴了眼镜,毕竟有点老花也有点闪光,神色非常专注。
易喜大概只去了两个小时就回来了,她站在房间门边一阵子,看着他专心的样子。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好迷人,不管是在外场还是现在的样子,或着是软弱无助的样子。每一个角度易喜都好喜欢。但她站在门边不是因为在偷欣赏他,而是踌躇不前,接下来该讲的话她说不出口。
罗仲锡听见她的呼吸声,转头看见神态不自然的她:「和朋友约,怎麽这麽早就解散?」
「没有,就说说事情而已 …..」
易喜走近,罗仲锡捞了她一把,让她坐在他的腿上。易喜因为不安,身体僵硬别扭。
「干嘛紧张,昨天已经发泄彻底,没有子弹了。」罗仲锡半开玩笑得说着,眼睛还是看像萤幕,继续打着excel的数字。只是想抱着她做事。
「有事跟你说......」
「你说啊......」罗仲锡心不在焉得回着,手里的工作还在继续,他想做到一个段落。
易喜说不出口,半张着嘴,声音停顿了许久。罗仲锡这才放下手边的工作看着她。
「怎麽了?难道刚跟你吃饭的是宋子祺?」罗仲锡半开玩笑得问。「还是陈建群?」
易喜摇摇头,罗仲锡以为她会回嘴,可是她的表情却意外严肃。易喜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是高层次的超音波照。
宝宝有点大了,照得是局部的,看得出五官,鼻子很挺,和他有点像。
「这是......」罗仲锡很震惊得看着易喜,他的震惊里带着压抑的惊喜。他眼底传出的那一抹笑意,让易喜说不下去。
「你的......」
「我的!」他拿了照片再看,是他的没错,他家的鼻子多好看。他不敢奢望有这麽美好的事,一切都美好得不实际。
「你的......孙子......」易喜说得很小声。可是那两个字像是重鎚一样,把他从云端打到地狱。
不知道有几分钟,他们之间只剩呼吸声,他傻了,完说不出话。「你说什麽?」
「是莫莫。她不敢说,约了我好几次,这次才说出口,叫我转告你。」易喜愈说声音愈低,好像她就是做错事的人。「她怕你生气,因为你经常叮咛她要保护自己。」
罗仲锡隔了许久,才回过神:「丁程呢?」
「早就分手了!」
易喜怯生生得看着罗仲锡,以为他要大发脾气。他的身体隐隐抖着,他把易喜放下,双手摸着口袋掏出菸与打火机。他很少在室内抽烟,手抖着点烟,打火机打了好几次才点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双眼充满了血丝,突然斗大的泪珠就从脸颊滑下。
他哭了,他在她面前哭了。易喜从来没看过这一面,惊慌得不知如何安慰。
「竟然有人这样伤害我的宝贝。比我命还重要的宝贝。」他又吸了一口,企图稳定情绪。「莫莫在哪?」
「在家里等你,她说她等你去找她。」易喜说。
罗仲锡拿了外套和车钥匙就要走。
「仲锡!」易喜叫住他,在这种情况下,她不知道能安慰什麽,只好好好得给他一个拥抱。这拥抱很结实。对他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慰。「不要打骂莫莫,她很旁徨也很害怕。她不敢跟你说,更不敢跟她妈妈说。她一个人面对很辛苦。」
他怎麽可能打骂莫莫,但是他觉得易喜的心好柔软,真心关心着他最在乎的人。「陪我一起去。」他说。
「合适吗?」
「小喜,我们是一家人。」罗仲锡牵起她的手。想来莫莫也同意吧!第一时间是告诉易喜。
天空下起大雨,平常不塞车的路程突然塞起车来。车里很安静,只有外面的雨声,还有他不均匀的呼吸声。
易喜握了握他放在排档上的手,一手冰凉。
「我很讨厌我以前的岳父.....」罗仲锡突然说:「不管我多努力他都对我冷言冷语,言语中尽是奚落嘲讽。」
「所以你才离婚?」
「那是关系变坏很重要的原因。但是现在我懂了,懂了他当时的心情......」罗仲锡说,声音无限感慨。「我毁了他的掌上明珠。」
「你跟丁程不一样。」
「丁程走了也好.....这担子太重,那个年纪其实担不起。比陈建群还担不起......担不起就会持续的互相伤害,就像我一样。」
「仲锡,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不一样。」易喜安慰着他。
「那是因为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老了。我的幼稚也伤过许多人。」罗仲锡说。经过这段塞车,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一点,开始思考许多事情,以前的岳父在他眼里一直是势力的,现在他才懂,岳父的厌恶来自於对女儿的不舍。他回想起当年小瓜十六岁时,初嚐禁果,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有多害怕。当时的她抱着他哭,那种害怕难以言喻,甚至会觉得死掉是更简单的事。罗仲锡想到自己的莫莫是独自面对时,心中一阵抽痛。
「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会生气......」易喜说。
「生气无济於事,只是让人更难过而已。我走过,所以我懂。」他说。易喜很多时候觉得罗仲锡的心是很宽容的,或许就是经过各种经历,让他很多同理心,他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罗仲锡开门之前已经调整好情绪,尽量得不让莫莫看得出来自己情绪激动过。易喜传过讯息给莫莫,莫莫知道他们要来。她战战兢兢得坐在客厅,看到罗仲锡後,怯生生得说:「爸......对不起......」
罗仲锡看着她,眉头深锁,表情百感交集。但他眼里很温柔,温柔得把莫莫拥抱在怀里:「为什麽不早说,自己一个人辛苦那麽久。」
莫莫肩头突然一松,无法抑制自己得大哭了起来,累积几个月的情绪终於溃堤崩塌。罗仲锡让她纵情得哭,轻轻拍着她的背。他力作镇定,但眼眶又红了,屡屡抬头让眼泪不要掉下来。
两人相拥了好一会,莫莫终於平静了一点,易喜递了张纸巾给她拭泪。
罗仲锡长叹了一口气:「是不是怕我生气,所以拖了这麽久才说。现在这种时间,其实已经没有选择了。」他知道刚那张超音波照片是高层次超音波,小孩其实已经好几个月了。
「爸爸,这其实是我的选择。」莫莫垂下了眼睑。「丁程他 ……」她似乎要解释丁程这件事。但罗仲锡打断了她:「丁程他不重要,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爸爸会帮你。」
两人并没有追究这件事,为什麽发生,为什麽会这样。彼此的话没有很多,但是连易喜都感觉到了那个爱的感觉,她突然有点想念她的爸爸。莫莫从一开始得自恃美丽骄傲,到现在被事态折磨得柔软谦和。那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子已经被强制蜕变成大人。
「你选得这条路很辛苦。当年你妈妈就是这样辛苦过来的,当时的我多不成熟。或着说我没有成熟过,伤害了你妈妈,也让你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丁程他要走就让他走。只是我不明白你怎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罗仲锡感慨万千。
「妈妈那时十六岁,我已经二十岁了,我能承受的责任比她多一点。」
「你明知道多辛苦!」他说。要说罗仲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责备,大概就是这句话了。
「可是爸爸,小时候我也许无法理解你和妈怎麽了,我只觉得我的家有点不一样,不觉得有缺陷。单亲的人多着是。我甚至感觉到满满的爱,其实觉得很幸福。」莫莫说。「这就是我会做这个选择的原因,我爸妈不恩爱,但我觉得我被爱。」
这番话多贴心,罗仲锡整个心都揪在一起了。女儿多贴心。
罗莫莫低声说:「其实我不害怕未来有多辛苦,只是觉得我让你失望了。」
「你没有让我失望,我很骄傲你这麽勇敢。」罗仲锡说。他真的觉得莫莫一夕之间变成大人了。
有感情的话讲完了,两人认真得讨论了後面。莫莫就先不工作,好好休息两年,之後再回去读书。还有她坚持不打扰易喜他们现在的生活,坚持自己住。
未来很难,但认真的承接下来,好像也就是认真生活就好。对每一个挑战接招。
不过他们两个都觉得最难的是:把这件事告诉小瓜。罗仲锡自然不愿意让莫莫承受小瓜的压力,他要自己去开口。要离开时,罗仲锡一直叮咛莫莫:「要吃营养,不要多想,有事情爸爸会担着。」莫莫连连点头,现在她知道不让父母担心有多重要。
罗莫莫偷偷抓了抓易喜的手。「姊姊......」这样叫很奇怪,但她觉得比较自然,易喜也比较自在。「我爸一定很难过,帮我照顾他。」易喜点点头。
罗莫莫一夕长大,易喜却觉得罗仲锡一夕白头了。晚上她躺在他身边,侧着身,痴痴得看着他。还是很帅,但是那种不羁的感觉不见了,皱纹多了,发鬓白了,好像被责任压紧了肩头。
「不睡觉,一直看我干什麽?想要做的话,我又可以了喔!」他看着易喜,又讲那些五四三的浑话。拉着她的手,摸着自己的囊袋。
「你又没硬!」
「你摸得不够努力!不要停下来,这样摸我好舒服。」他轻轻笑着。易喜看着他,知道他骗人,他只是想装得很轻松,好让她不担心。她懂他的。她还是轻轻摸着他,但不是情慾的那一种,就像是摸着金寅的尾巴一样。这样的温柔让罗仲锡很放松。
两人沈默了半晌,罗仲锡被她摸得有点昏昏欲睡,他才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成熟得说:「小喜我觉得很对不起你。我担下的这个担子对你不公平。」
「仲锡......」易喜想了想,说:「我觉得小朋友是一个上天的恩赐。你我都知道,有金寅在,我们不会有孩子。反而是辛苦莫莫了。」
罗仲锡把易喜紧紧抱住,不管是不是场面话,谢谢她这样说。他心里想着:她果然不一样,他会用後半辈子好好爱她。很沈重的一天,但是没有谁失眠,两人互相依偎,反而一夜好眠。
隔日,罗仲锡上班特别认真,因为他知道身上的担子又重了。空班时,易喜打了电话给她的爸爸。
「爸!」
「怎麽了?」易爸爸接到电话吓了一跳,这不是她会打电话的时间。
「没事,就是有点想你。」易喜说。其实这句话也不是易喜会说的话。易爸爸沈吟了半晌,很忧心得说:「罗先生对你好吗?有没有因为金寅的事为难你。」
易喜脸上烧红得热:「爸,你怎麽会知道这些,妈乱讲了什麽?」两人在电话里尴尬了一下子,毕竟家里很保守,对感情事一直是很隐晦的态度。
「才没有,只是昨天仲锡的女儿和他撒娇,我看着就突然好想你。」她说。易爸爸有些尴尬得笑了几声,她家就是这样,易爸爸心里是暖的,却也不说些好话,彼此的感情都很压抑。
「那就......常回来吃饭。」易爸爸说,明明接到这种电话开心,却讲了句家常无比的话。
不到周末,易喜就补休回去吃个晚餐,单纯就想看她爸妈一眼。易爸爸亲眼看到她是回来撒娇的,心里放心不少。也觉得她以前不是这样暖心的孩子,大概是真的过得很快乐吧,心下隐隐喜悦。
饭後易爸爸找易喜散散步,顺便告诉了易喜一个事。
「罗先生来找过我。」
「他说了什麽?」
「他说他很多条件配不上你,一样身为父亲,他明白我的心情肯定很无奈。他年纪大你很多,现在的你也未必想结婚,但他想让我放心。他特别买了一张寿险的保单,受益人是你。」
「我们又没有婚姻关系,受益人怎可能是我。」易喜很直觉得回嘴。但她这句话不是质疑罗仲锡,只是觉得不合常理。
「所以这张保单麻烦了她女儿,他先把受益人写他女儿,保单成立後,再请他女儿去改成你的名字。老实说,他女儿愿意这样做的时候,我就觉得很放心。他女儿是真心祝福他爸爸,这是一个很有爱的家庭。」易爸爸说的这件事像是一个石头,在易喜心里激起好多涟漪,那样的感动不是掉几滴眼泪可以说明的。
两人默默得走了一阵子。易爸爸终於忍不住问:「金寅是?」
「爸,我们三个讲好的,你别问.....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这易喜真的无法解释。
「只要你不为难,你快乐就好。不用解释。」她爸爸最终说了句话。「那是你的人生,你才是主角。」
易喜回家的时候,罗仲锡正好在家煮宵夜。
「要不要吃点?」
「不要,我刚吃了好饱。」
「喝点汤,天冷了,我煮了鱼汤。」罗仲锡拿出一罐米酒头,那瓶是新的,还没开。他要加点酒去腥。
铝盖一转开时,瓶盖分成了盖头和铝圈两个部分。易喜从他手中接过那瓶酒,一时兴起,把铝圈拿了起来,再盖上盖子。「这真像一个戒指,你要帮我戴吗?」易喜说。
罗仲锡觉得好笑,顺着她的剧情把铝圈套在她的无名指上。一开始就是一个开玩笑的成分,但是铝圈假装戒指套上去手指以後,两人的心都是一抽。如果是真的,多好!
但是铝圈太大也太利了。「别玩了,小心割伤手。」罗仲锡要把铝圈拿下来,易喜却弯了指头,不让他取下。
「你就没想过跟我求婚?」易喜嘟囔着。
「人生很长,而我也没那麽好。婚约是形式而已。」罗仲锡抓过易喜的手,把那个铝圈取下。
说真的那个当下易喜有点失望,心中闷闷得说不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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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章开始就有点惆怅了
其实写了很久,
因为爱有好多面向。
小剧场
陈建群:有没有觉得其实我还好,没太坏
易喜:发现你至少还有心
金寅:其实陈建群你只是还没长大
陈建群:罗哥你看,我比你那个无缘女婿有良心多了,至少出钱。
罗仲锡:恩,你的问题不是没有良心;是没有脑
许予惜:这真的没什麽好嘴的......
罗仲锡:所以说陈建群真的没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