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安眠药的第一晚,林静就后悔了。
她不吃药是睡不着的。
比起庸碌的白天,她更恐惧黑夜。冷冰冰的、孤零零的黑夜。她一个人渡过,在孤寂的双人床上,闭上眼睛,想象碧绿的草地,纯白的绵羊一只一只缓慢地跃过栅栏,逐渐,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舒缓。
570、571、572......?
睡意渐浓,她机械性地拥抱下一只跳入怀中的绵羊。
“别碰我。”没有起伏的声音。
林静低下头,绵羊柔软的身体上生着一张人脸。
她的丈夫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我就搞不懂了,你脑子里每天除了想着那事还有其他的东西吗?都说了我对你这张干巴巴的老脸硬不起来,你听不懂吗?一天天上赶着求男人肏,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你这么饥渴的女人?路边那些被肏烂的婊子都比你要脸。”
羊毛的温暖瞬间冷却,她被丢入凌乱的房间。
她的丈夫赤身裸体,骑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她想要冲上去拉开他们,又想要立刻逃出这个是非之地。可她与他们之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大门反锁着,她翻遍了包,却找不到家里的钥匙。
她像个疯子般歇斯底里的大叫,他们却像是聋了瞎了般继续交欢。
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节雪白的腰痉挛般地扭动着,像是一条癫狂的蛇。
她的丈夫低下头。当着她的面吻上另一个男人的嘴唇,口水搅拌的啧啧声充斥着整个客厅。在唤气的间隙,她的丈夫施舍乞丐般地用余光瞥向她,被润湿的红唇一张一合。
“骚货。”
!!!
林静惊醒了,她啪地一下按亮床边的小夜灯,像个怕鬼的孩童,蜷缩在暖橘色的保护罩里喘了好久的气,才逐渐平静下来。
脸颊有些湿,她伸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又哭了。
捂着脸,再一次泣不成声。她竟不知道是难过于这个折磨她的梦更多,还是愤恨自己哪怕处于梦中都如此懦弱无能更多。
等到哭完,已经是两点半了。林静只觉得嗓子发干,拖着虚弱的身体,为了防止吵醒孩子,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去客厅倒水。
门是在此时打开的。
阔别一个半月,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她的丈夫。
男人穿着羊毛背心和纯白色的衬衫,仍是那么儒雅斯文,像个随和温柔的大学教授,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会把她的人生变成一场地狱般的噩梦呢?
“你回来了。”
他点头,没有看她。
俞泽远是有些尴尬的,他没想到都两点半了,林静还没睡。
“我回来拿几件衣服。”他如是说道。
然后低着头,走向曾经的卧房,以此来避免进一步的交流。
林静望着这个沉默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和俞泽远结婚六年,不是没有过温情的时候。他会在下雨天开车接她下班,为了不打扰她,傻傻地等在楼下,也不给她打电话,记得每个纪念日,然后送上一份恰到好处的礼物。除了不怎么喜欢身体接触以及生下孩子后彻底的禁欲生活,他们跟其他平凡的夫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偶尔也会疑惑丈夫高强度的加班和频繁的出差,伤心于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可是这些都是一些小小的摩擦。她坚信哪怕爱情褪去了,她们之间还有亲情,至少为了孩子,她可以忍受这样的婚姻。
一直到......半年前那条被她偶然发现的暧昧微信。
那层含情脉脉的面纱终于彻底碎裂了。
她不是没有容忍过。相反,为了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她真的已经努力地去维持这段关系了:成天挤着自己都恶心的笑脸对着年幼的儿子撒谎,甚至,还要亲手帮他掩盖他的丑事。
一次,又一次。她选择退让,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得寸进尺。
他变得冷漠,问候也欠奉,不再展现出一个丈夫对妻子最基本的尊重,不再回家,甚至堂而皇之地把情人带到家里来。
这次他又不得不“出差”一个半月,再见面却连孩子都不提一句,又想一走了之。
也是......伪装太累了。要是能毫无后果地做自己,谁又会选择和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呢?
“俞泽远。”林静坐在沙发上,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水杯,水已经凉了,可她却握得很用力,好像那杯凉透了的水能带给她什么力量似的。
“我们离婚吧。”
“......”
“为什么?”俞泽远的声音很平静。
林静低着头说:“我累了。我坚持不下去了。”
“那你有想过我们的孩子吗?你有想过琪琪吗?他还那么小,要是我们离婚了他怎么办?”俞泽远走向她,坐在林静的旁边,他的眼神温柔而认真,“你想要琪琪在一个缺少父爱或者母爱的家庭长大吗?他的同学要是知道了,会怎么看他,你有想过吗,嗯?”
“阿静,”他的语调轻缓,“你不能这么自私。”
林静没有说话,杯中的水面在颤抖中不断摇晃。俞泽远将手覆在林静握着水杯的手上,体贴地帮她把杯子放到茶几上。
“放过我吧......”林静尽力想让自己坚强一点,但她浑身都在发抖,像是一个被扒光衣服丢到雪地里的人,“求你了。”
“阿静。”俞泽远没有放开她的手,难得的,他抱住了林静。
“那谁来放过我呢?”他埋在林静的颈窝里,无声的泪水凉凉地,顺着脖子落到她锁骨的凹陷里,像极了,一只被抛弃的小狗,“阿静,你也可怜可怜我,可以吗?”
他说,是可怜巴巴地——说:“我可能给不了你百分之一百的爱,但我会给你一百分的爱。所有的,除了爱情,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要,我全部都给你。我们好好过,好不好?”
他的脸白得像面粉做的,足以把一颗碎得稀烂的心,呼噜呼噜裹起来,包成一团小白汤团。
林静咬着牙,她把牙咬得咯咯响。
“不好,”她咬牙切齿地坚持,“除了爱情,我什么都不要。”
“林静。”
俞泽远的声音像是冬日放在室外的温水,瞬间冷却了。
他猛地一把将推开她,像梦中一样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问:“爱情?”
天翻地覆。林静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或许是幻觉,俞泽远几乎遮住了所有灯光。
“你说你要的是爱情?”
他又问了一遍,高高在上地望着她,像是法庭上审判罪犯的法官。
他掐着她的脖子,神色讥诮地说:“骚货,逼痒了想挨操就直说。什么爱情不爱情的?要点脸吧。我都要被你恶心吐了。”
“!......”
林静张大了嘴巴。她想要反驳。
第一次,她鼓起勇气,拼尽全力地想要反驳。
可是没有声音啊,哪怕她已经很努力了。
剧烈的疼痛,让她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喘息。
她死死地盯着门口。那里有一双半新不旧的女式皮鞋——很漂亮的,是她去年秋天买的。牛筋底,小羊皮的里料,一点也不打脚。只要穿上那双鞋,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家了。
意识昏昏沉沉,她逐渐失去了知觉,耳边的谩骂仿佛无休无止。
林静最后听到的,是孩子尖锐的哭声。
琪琪乖......妈妈没事......
窗外的雨一直下。
她躺在地上,一朵衰败的粉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