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今朝有酒醉(2)
霍齐东觉得有必要和霍澄谈一下,可一连几天,霍澄都没理他。
他真切地意识到,这绝不是一个女儿该有的反应。
活了半辈子的人了,竟为一个女孩子闹脾气,而慌了手脚。
霍澄素来是乖巧的,霍齐东也从没唱过白脸,他们两个人相处,更像朋友,有什么事,有商有量的,逢年过节,也会互送礼物。
这样的感情,什么时候变了质呢?
这天,霍齐东有个应酬,他给霍澄发了消息,她没回,他也没等。
很晚才散局,霍齐东喝了几杯酒,有点晕,但不妨碍他看清那张脸,那个人。
酒店在盛市离最繁华的市中心很近,旁边就有酒吧,这一带消费不低,来的人基本上都是白领、金领和富二代。
她站在门口,双手环着胸,脸上画着浓妆,穿皮衣、牛仔长裙,寒风凛冽,她却丝毫不怕冷似的,霍齐东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她面前,是几个男人,是那种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是常在声色场合混迹的货色。
霍齐东不禁皱眉,她怎么会这样的人认识?
他又意识到,她在外面读书,接触到的人与事,都更多更杂了,他会像许多父亲那样,在毫无察觉的时候,送她愈走愈远。
“霍总。”
霍齐东回过神来,和合作伙伴握手道别。
“老板,回吗?”
霍齐东穿的不多,西装外面仅一件薄大衣,助理是个年轻人,都有些受不住这寒风。
“等等。”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几十米外的霍澄。
助理也看清了,“这不是小姐吗?老板你怎么不过去?”
霍齐东不喜欢将私事说与外人,任凭助理怎么猜,也猜不到原因。
又待了会儿,助理实在受不住,先躲上车了。
霍齐东看见有个男的伸出手,将手搭在霍澄肩上,她侧头看了眼,没有推开,脸上笑意不变。
他气定神闲端着的架子,塌了。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霍齐东快步走过去,拉开他的手,那人染着黄发,还戴着耳钉,痞里痞气的。
他嚣张地看着霍齐东,“大叔,你管哪门子闲事呐?”
“我管我女儿,你才是不要管闲事。”他无意和他们多做纠缠,拉起霍澄往停车的方向走。
霍澄不肯动,霍齐东看她,她说:“我和我朋友聊天,您干吗啊?”
“您”,她都用上“您”了。
还一副无辜的语气。
霍齐东火气上来了,势得摆摆父亲的架子,“大晚上的,你不冷吗?跟我回去。”
冷啊,怎么不冷,为了这一幕,霍澄觉得自己腿都要冻麻了。
霍澄淡声说:“您不是有女朋友吗?我都多大的人了,您还操心这么多,操心得过来么?”
酸意明显。
旁边几人听得直笑,多少有几分嘲笑意味。
霍齐东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沉下脸,“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们是那种关系了?为这事,你气我几天,还没消气?”他语气又软下来,“澄澄,你要怎样,跟我说好不好?”
霍澄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你爱不爱我?”
他愣了下,想尽量笑得毫无破绽,“我当然爱你。”
哪个父亲不爱孩子?这是他的意思。
霍澄自然也懂,她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你别敷衍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她这样耍小性子,又与三岁孩童有何异?
霍齐东耐心说:“回家再说。”
“好啊,”她笑容不变,却愈发叫他捉摸不透,“你说的。”
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既有喝了酒的缘故,也有心理上的压力。
霍澄落霍齐远几步。
她回头,对他们扬扬手机,意思是:会转账给他们。
他们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
*
一路无话。
中途将助理放下,司机才送他们到家。
霍澄开了瓶霍齐远收藏许久的红酒,倒着拎两只高脚杯出来。
霍齐东懒得责备她,只说他不喝。
她略过醒酒的步骤,自顾自地倒了两杯,小口小口地喝,加之屋里有暖气,身体很快暖和起来。
霍齐东说:“你酒量不好,别喝多了。”
霍澄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神情有些淡漠。他觉得她的叛逆期隔了几年,终于姗姗来迟。
要等具体答复的是她,现在不紧不慢地喝酒的也是她。
霍齐东组织着措辞,“澄澄,你成年了,我也不会拦着你恋爱,但是我希望你保护好你自己,更要爱惜你的感情。”
霍澄忽然打断他:“你谈过几次恋爱啊?”
他一时答不上来,在她那双澄澈的眸子注视下,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仿佛经验少了,叫她瞧不起。
霍澄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兴你那一套。”
她意指她有自由恋爱的权利,霍齐东却越觉她在说他过时了,跟不上趟了。
他气极反笑:“好,好,我不干涉你,你爱谁,与谁交往,都和我无关。”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
霍澄本意不是闹到这地步,但她偏又有恃无恐。
情人吵架能闹得分崩离析,亲人吵架,总有根线牵连着,这就是亲人名分的好处。
霍澄“腾”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于女儿而言,父亲的形象总是高而伟大的,调转过来,却是她气势汹汹。
霍澄去孤儿院时尚未记事,记不起父亲的样子,可她若将他代入这个角色,自己的感情便名不正言不顺。她还能自欺欺人地当他只是照顾她的人。
紧接着站起这个动作的话语,把霍齐东砸懵了。
“我想爱你,也和你无关吗?”
话意这样直白,他无法再拿之前的说辞圆场。
“爱”之一字,有时是轻浮,有时是郑重。霍齐东知她不是在说笑逗趣,她是认真的。
霍齐东思绪纷乱,像捞上的水草,纠结成一团。
霍澄不发一言,耐心等他,霍齐东正欲开口,她却蘧然贴近,吻上来。
他唇齿间有酒气,身上沾有烟味,霍澄只觉眷恋。
霍齐东愣怔片刻,醒过神,推开她,怒意浮现,霍澄抢白:“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没叫过你‘爸’,年龄我不介意,我也不怕别人闲言碎语。”
她把她能想到他的借口,都逐一击破了。
霍齐东从未如此无力过,“你还年轻,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
“爱上你,就叫糟蹋吗?”
他已过不惑,可霍澄才多大?霍齐东心钝痛不已,既恨自己,又恨她。外面有大把的大好青年,他有什么值得爱的?可他又觉得,这是他做出来的孽,霍澄不过是承了这份罪孽。
朝夕相处几年,哪怕他生过邪念,也从未想过禁锢住她。
霍澄是个澄澈的人啊。
她抚上他的脸,霍齐东似被魇住了,没有动弹。
“给你两天,你好好想想,好吗?”
他像失了语,做不出答复。他呆望她的脸,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面若灿桃,眉眼带情。
他作了孽,就该判入无间地狱,为何又让他在烟火人间流连不返?
还赐他如此不二绝色。
*
霍澄早早醒了,做了早餐,出门和朋友逛街,和往常无异。
霍齐东整天在办公室里浑浑噩噩,霍澄的脸,声音,鬼火般缠绕住他,不能挣脱。
说给他两天,霍澄这两天就再没提起过这个话茬。
霍齐东几次三番想找廖芳蕾,她是唯一一个知晓霍澄心思的人,可这事太私密,不好透露给外人。
于是他只好绞尽脑汁地想解决方法。
这不符合伦理纲常,也违背他的良心。
不到二十岁的姑娘,跟了他,不是受委屈么?
可人一旦生心魔,它便会吸血疯长,吞得人理智全无。霍齐东得有多大定力,才能断?
断,不仅是断她心思,断自己心魔,也是断两人的关系。否则,难免不会借风再生。但凡有可能,就得斩断。
他能吗?
还是那个时间。
霍澄掐着分钟,说:“想好了吧?”
像在谈判,又像催债的,霍齐东人生头回面临这样的境况。
“两分钟,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
她将手机放在桌面,让他看着时间以秒流逝。霍齐东在最后两秒开口:“澄澄。”
闹钟响了。霍澄关掉手机,起身,“行,我知道了,很晚了,睡吧。”
霍齐东在她背后说:“你若不悔,我会尽我全力待你好;你若悔,我随时随刻放你走。”
霍澄身形一滞,他恢复往常的沉稳:“我见不得你受委屈,哪怕你有一丁点不如意,都可以和我说。我已经不懂怎么讨女生欢心了。”美人会迟暮,男人何尝不是。即便他身材维持得好,心境终究不如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
“我懂。”霍澄泪盈于睫,她踅身,搂住霍齐东。
她怎么不懂。
他没当过父亲,他一直在学,笨拙,却真挚。
她是他唯一的依托,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他们是彼此的唯一,这一切自然而然。
霍澄再次主动吻住他。
这次,霍齐东没有推开她。
她压在他身上,眼泪终究压制不住,滑到两唇相贴处。
霍齐东心中酸甜交织,爱怜地吻着她,不带任何情欲,像基督教徒吻圣经那样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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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没车。还有两章结束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