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夜晚。
在第一道闪电劈开寂静夜空的时候,方宁把她的第一次给了自己。之后她拖着疼痛而疲惫的身躯清理完罪证,把自己扔在床上,虾米似地蜷成一团,是婴儿在母体中自我保护的姿态。
她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因为那能给她带来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下面依旧疼得厉害。倒算不上难忍的剧痛,只是和她过去十四年的人生里经历过的疼痛有些不一样。
不是浅表而尖锐的疼痛,而是更里层的隐痛,仿佛挫伤了某些很深入的东西。
十四岁就没了那层膜,内心难免愧疚惶惑。但从这惶惑中,竟也生出一丝勇气与坚定来。方宁觉得似乎有些能够接受这样糟糕的自己了,即使她早已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可是却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怔怔地听着窗外的声音。
轰隆隆的雷声操纵了乌云的聚合,摧枯拉朽般压迫着人间,好像下一秒就要坠下来,将这尘世砸得粉碎。
雨水按捺不住地洒向地面,滴滴嗒嗒地迸溅,很快就汇成磅礴之势,宛如婴儿的第一声啼哭那样有力。
而她也将在这场雨中重生,完成不为人知的蜕变。
两个小时后,她在雨声中慢慢阖上了眼睛,却不知她还要为她的“新生”付出更多代价。
大约凌晨四点多,骤雨初歇,方宁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妈妈红着眼眶进来,看起来比她还虚弱。
她说外婆已经病危,让她快些穿好衣服回去见外婆最后一面。
方宁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呢?明明上个寒假回去的时候外婆还好好的,在哥哥高考前她还打来电话祝哥哥高考顺利,又和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然而这一切早有预兆,只是方宁那时候太关注于自己那些事,从而忽略了生活中的其它不对劲。
其实寒假刚过的时候,外婆就确诊了肺癌,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她坚决不让陈婉琴和方行健把她的病情告诉孩子们,因为方继亭那时候正是高三的最后一学期。自主招生、一模,二模、高考……每一步都很关键。
自那之后,父母就频频出差,恨不得每半个月就要离开一次。而在以前,一个学期都未必有两三次。
甚至在方宁和王峰在教室里被抓的那天,爸爸妈妈也不是真的出差,他们只是回到唐市去照顾外婆了。
在王峰试图把手伸进她领口的那一刻,外婆正在经历痛苦的化疗。
当他们赶到外婆家的时候,她已经水米不进了。她原本是一个一百三十斤,有些微胖的老婆婆,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如同被一堆褶子包着的骷髅,看起来有些瘆人。
看到方宁和方继亭的时候,她浑浊的双眼亮了一下。于是陈婉琴赶紧推了两个孩子一把:“快过去呀。”
方宁和方继亭挨着蹲在外婆床前,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勉强算是笑容的表情,定定地看着方宁的脸,气若游丝:“青春期……”
“什么?”她的声音太小了,方宁没有听清。
虽然外婆脱相得厉害,可是对上她目光的一刻,她就不再害怕了。那慈祥的目光,一如她先前温柔注视着她的十四年。
于是她把耳朵凑过去,终于勉强听清了外婆的话。
她说:“……宁宁,好好度过青春期。“
昨天没来得及流下的泪哗啦啦地往下掉。方宁连连应声,不敢让外婆看到她的表情,赶紧别过头去。
外婆又看向方继亭:“高考……“
就是因为方继亭要高考,她才坚持不让两个孩子知道她的病。
在一旁抹泪的外公忽然反应过来:“现在是不是能查分了,继亭,快看看。“
那天正是高考出分的日子。
方继亭的手机没电了,方行健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手忙脚乱地输准考证号。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方继亭的成绩在屏幕上显示出来:701分。
即使是裸分都够得上燕大分数线了,更不用说他还有60分加分。
方继亭哽咽地握住外婆的手,用不太标准的唐市方言说道:“外婆,我考上燕大了。“
“好,好……“不知是沾了喜气,还是回光返照,外婆忽然精神好了一点。
她听着家人聊了一会儿天之后,又碰了碰方宁的手:“宁宁也要好好的……“
那是外婆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天半之后,外婆永远阖上了眼睛,享年六十八岁。
这个老人虽然不知道方宁为何痛苦,为何挣扎,却为她这种状态担忧不已,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方宁也是到了那时才明白,自己以前到底有多么的愚蠢、幼稚而混蛋。她以为她的不懂事伤害的只有自己,却不曾想,那些刺也在不断伤害着她最亲近的人。
一整个夏天里,她都在不断地想,是不是自己的不懂事加重了外婆的病情,是不是她偷取了外婆的生命,假如她乖一点,是不是外婆就不会这么早离开。
可是这个世界的法则里从来就没有假如。
所有的苦果,都要世人心甘情愿、没有怨尤地往里吞。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即使你还很年轻,很不成熟,没来得及通晓太多太多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