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吃完晚饭没过多久,方继亭就又回燕大了,说是有小组合作的项目需要去讨论。虽然已经是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可因为他修了双学位的缘故,也总是匆匆忙忙的。
不过走之前,他对方宁说了之后两天都会去送考。
高考的那两天并未给方宁留下太深的印象。
她只记得第一天出门时,装修队正准备开工的小哥约莫是记得西瓜的人情,笑眯眯地祝她一切顺利,那口白牙在黝黑脸颊的映衬下闪闪发亮。考完数学后,她捂着耳朵冲出考场,却还是不小心听到了最后一道选择题的答案——似乎是蒙对了。持续两天的烈日骄阳,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人群,还有最后一门英语考试时,那场突至又骤停的阵雨。
出考场时,八中校门前的地上坑坑洼洼地积了些泥水。但家长、老师,甚至还有手里抗着长枪短炮的记者还是在门口拥塞得水泄不通。
方宁跟着人流走出来,再往外一些走到文具店门前那棵枫树前。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在那里如约等待着。
陈婉琴和方行健笑着用手机拍她,方继亭则递来一瓶她最爱喝的柠檬味水溶C。她伸手去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还带着水雾的指骨,冰凉而纤薄。那种感觉顺着指尖,想要一点点爬到她的心里去。
方宁心里忽然就有些慌张,匆忙拧开瓶盖仰头往嗓子里灌。
“咳咳……”因为喝得太急呛到了, 她一下子咳得脸颊通红。
方继亭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轻拍着:“喝慢点儿。”
她背部的肌肉颤动着,柔软、脆弱、温暖而有生机,暖着他因攥了太久冰饮而失温的手。
这几年来,他尽量避免着和她的一切身体接触,可掌纹合上那块突出的脊骨时,却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四年前……不能再想了。
于是,当方宁稍微缓过一点时,他就即时把手收了回去,没再多说话。
一直到坐上方行健的车,他才又开口:“终于考完了,好好放松几天吧。”
方宁“嗯”了一声,他问她:“还有半个多月就是大人了,想要什么礼物?”
她一怔,才想到6月30号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她都几乎忘了自己的生日,也一时想不到有什么想要的,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我这两天想想,想到了告诉你。”
方继亭说好。
折腾了两天,没人有力气做饭,方行健就开车停在了离家不远处的一家本地传统餐馆前,点了几个方宁喜欢吃的菜,算是简要的庆祝。
吃饭时,大家都很默契,没有人提起考试的事情。
一直到进了家门,方行健才小心翼翼地问方宁想不想估分。
方宁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说不要。
陈婉琴给方行健递过去一个眼风让他闭嘴。
然后她赶紧转移话题,拉着方宁去一边吃芒果。
方继亭从母女俩身边走过,转头问方宁:“我可以去一趟我的房间去找两本书看吗?“
方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是“鸠占鹊巢“的状态,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起身:”当然可以。那个……桌上可能稍微有些乱,我马上收回自己的房间!“
“不用,我这段时间主要待在学校,你可以在我房间一直睡到施工结束。“
于是方宁继续瘫在沙发上用牙签插芒果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婉琴一起看电视里播放的某个综艺节目。
过了十几分钟,方继亭还没出来,陈婉琴想他估计是看上书了,就让方宁把芒果端过去和哥哥一起吃。
方宁捧着圆圆的透明碗,穿过客厅站在了哥哥的房门前。正想伸手去敲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从门缝里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方继亭正站在书桌前,手里把玩着一个什么东西。而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瞧不见表情,可周身却有种说不出的,极温柔的氛围。
他平常本就是个温和有礼的人,说话总是有条有理,不紧不慢,拿捏有度,不会让人有一丝不适。
可方宁就是觉得不一样。此时的方继亭,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被任何规矩束着的那种温柔,是潋滟的一抹春色,只消一眼就会沉沦。
于是她的手没有扣下去,再仔细看去的时候,才发现哥哥手里的竟然是她的头绳。
粉红色的皮筋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毛球,不算复杂的样式,甚至有点孩子气。
他的食指和中指不断缠绕着皮筋,时而用指尖轻点球上的茸毛,动作近乎爱抚,似是想到了什么极美好的事情。
浅橘色的灯光静默地笼罩着他,在同色系的木制地板上投下长而清癯的影子,从门的缝隙间流淌出来,荡悠着,摇摆着,像跳跃的火苗,一直一直烧到她心里去。
方宁几乎以为自己撞进了一场梦。
那是一场一半的视觉和一半的臆想胡乱搭造而成的梦。喉咙滚动着,水汽蒸发,难言的焦渴和骚痒逐渐清晰……
哥哥没有过爱人。
可她就是觉得,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喜欢上什么人,应该就会是这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