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日头初生,稀疏的光嵌着白的透亮的天幕,外头喧嚷了起来,丫鬟婆子隔着一扇门唤着,“太子妃,该晨起洗漱了。”
尹怀真紧闭着眼,躺在龙凤喜床上,迷蒙间听见有人喊她,可眼睛是怎么也睁不开。
戴了一夜的树冠撑的她脖子僵硬酸软,昨日繁文缛节的大婚她生生提着一口气,直至子时才得以安睡,现在是恨不得睡到天昏地老。
灯穗扶风飘摇,林林红烛早已熄灭,那一众人等竟是不等她回话便鱼贯而入,为首的婆子对身旁的奴婢吆五喝六的,嘴角一扯,脸上的肉堆起,“老奴请公主安,还请公主快快起身换衣,莫要耽误了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
未有声响,身旁的灰衣小太监小声问道,“莫不是昨夜太子殿下折腾的狠了?”
老奴鼻子哼哼,眼风一斜,那小太监立马噤了声,她不屑的扫了眼床幔上的如意罗纹银勾,“折腾?区区一个破败公主怎的入太子殿下的眼?听闻殿下身边的小厮说殿下昨夜宿在书房,连这公主碰都没碰!”
她声音不小,尖酸刻薄的脸上褶子堆砌,说着便旁若无人的去拉那帏幔。
小太监忙止住她的手,颤颤巍巍道,“嬷嬷,这终究是不太好吧?再怎么说也是主子…”
“太子妃不懂规矩,你这奴才也不懂规矩?”
那罗帐还未被扯开,就见从中挑出一只玉手,袅娜身影从后探出,一截手腕细腻若白瓷,众人屏息,眼神不由集中到她身上。
女子面颊若白桃裹粉霜,刚从梦中惊醒似的,眉眼间是止不住的倦怠,一张脸承了风情秀韵,小管鼻骨下艳霞的红唇轻张,问一句,“诸位何事?”
声音轻轻柔柔,让人觉得对她大声说话都是种亵渎。惊扰美人安睡,是再罪恶不过的。
“公主也不看看这都何时了,虽是新婚夜刚过您身子疲乏,可这时早该去中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了,您年纪小,不知事,老奴不得不来提醒您一句。”
尹怀真只是淡淡的笑,一副未曾动怒的模样。她起身,端端行了个礼,里衣包裹的玲珑身段轻轻倚身,声音像是春水起涟漪,柔顺入骨,
“鄞真初来乍到,从兀朝到北陈山高路远,难免水土不服。我从小散漫惯了,不懂规矩,做的不妥之处还望嬷嬷指教。”
她这一席话说完,众人一凝,就听她继续道,“怀真身份低微,徒有一副美丽皮囊,没有八面玲珑心,没有端庄大方形,现在不过也只有太子妃虚名罢了,嬷嬷提点的是。”
那些奴婢未曾想到这新晋太子妃能温柔到这种地步,说她宽容都是谦虚。一嘴也不提奴才的过错,反而三两句的自谦自贱就能让人平生怜悯与共情,让人懊恼愧疚于对她的伤害。
嬷嬷怎么听不出她这话的意思,贵人终究是贵人,尽管身份低微不得宠也是她们不能妄加看轻的。
嬷嬷跪了下来,一干人等也跪了下来,连连磕了几个头道歉,不管情不情愿,她细眉若柳,都耐心的扶起每一个人说无妨,馨香入鼻,她外披着嫁衣,宛若神女俯身。
宫人退下,服侍她的婢女来解她的衣服,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自己换吗?”
婢女摇了摇头,“太子妃娘娘,服侍您是我们的本分。”
她这才放手,盘扣被解开时,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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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月伺候她换好衣服,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她一身水红色的衣裙,额间是新点的花钿,本就是极明艳的五官,更为动人。
奴才跪在地上,俯着身子,一旁小厮模样的人道,“太子妃娘娘,还请您上马车。”
尹怀真看着地面和横梁隔着不小的距离,面露难色,“这…”
忽而眼底一划,她俯身对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说,“你怎么跪着呀?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扶我上去一下。”
不止是那奴才,连一旁的小厮都被她这话惊到了,忙说道,“殿下,你是要踩着这奴才的背上去的!”
踩着背上去?
她细眉微蹙,“为什么要人做阶梯呢?你不会很痛么?我不轻的,你还是扶我吧。”
那奴才笔挺着脊背,淌了一脑门子汗,小厮也犯了难,尹怀真说着就要去拉那小太监,只是手还没碰到那人的衣摆,就被人拉了一把,身子顺势就到了他怀里。
冯止掀开帘子,将她抱进车里,扬起笑唇,“我竟不知公主如此菩萨心肠,连奴才的背都舍不得踩。”
马车颠簸几下,她抖得下意识环住他精瘦的腰腹。他低头,只能看见她的发旋,“好抱么?”
她未回答,不动声色的移开几寸距离,小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冯止卷着书的手一紧,说了一句,“无妨。”
相顾无言,直至到了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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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色的飞檐棱角,像是张口的獠牙,她被冯止抱着下了马车,惹得引路的嬷嬷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正殿内,皇后端坐主位,瞧着行礼的两人道,“起身吧。”
“谢母后。”
皇后不过四十岁的模样,保养得当,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话茬儿朝着尹怀真抛过去,“太子妃可还适应?你初来乍到,想来如今年龄还小,还是还是孩童心性,担不得东宫中馈,北陈的规矩不比兀朝,李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最懂宫中事,就让她先教你两三月如何?”
虽是询问,却不给尹怀真拒绝的机会。看似句句体贴,三两句便探足你的底线。
她应了一声好,说全凭母后做主,乖顺的让人挑不出错。
皇后明面上劝诫冯止治国讲究恩威并施诸如此类的道理,实则句句不离兀朝,为的便是试探尹怀真的态度,话茬抛给她,她道,“怀真年龄尚小,孩童心性,不懂国之大事。”
三两句用她的话搪塞回来,皇后想继续刁难,可尹怀真扬起像是锦缎般的柔腻面色时,她话在嘴边也咽了下去,最后只道望二人琴瑟和鸣,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