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洹,我们到新家了。」他淡淡地摸着牌位上木头的纹路,这是他从老家屋里给带出来的,另外给造了个龛,横竖也消磨了不少时日,他本来是个不信鬼神的人,这却为了有些心底话无处倾诉而携了这个牌位,还给做了两块骨牌大小的木片可以权作掷杯,平时不用便收在底座。
从布包里又取出几些木头片子,各有卡榫,组合成一个简便的木龛,温柔的把牌位放进去,摆在进门就看见的柜上,轻巧的将龛门阖上。
「大哥,我们进来了?」翎羽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嗯,进来吧。」他随手把空着的小包往床上甩去,然後开了门,翎羽和二娘端着饭菜进来。「唉唷,这是做什,唤我下去不便得了。」
「哎,不让你怡柔给惯的,连我们都被她弄的习惯了。」二娘笑道,怡柔从不唤他吃饭,都是一个篮子给他拎去。
「大哥你猜猜哪道是二娘姐姐做的哪道是我做的。」翎羽笑道。
「唉唷这可问倒我啦,我就舌头不行,吃什麽都是一般好吃,吃得出难吃的就我自己煮的了。」景文苦笑到。
「都不知道你这是会说话还是什麽了,吃吧吃吧,别猜了。」二娘喜道。
「大哥来,今天是好日子,翎羽又平白添了一个姐姐,实在开心得紧,妹子给你酙酒。」翎羽说着就递上一盏。
景文登时脸色发白。
「我说妹子,你几时见过我喝酒了,万万不可。」
「是呀,当初与你送别,正要敬你却寻人不着,这次你跑不掉了罢。」翎羽嘻嘻笑道。
「文师父,小酒怡情,我也知你改了性子,莫要像往日一般贪杯便是了。」二娘微笑,自己也酙了一杯。
「好吧,那便小酌一杯。」景文对这种敬酒文化最是没辙,但是二娘都说了好,却是只好从命。
「那小妹便先乾为敬。」说完翎羽就真的是一乾,不愧是山贼头儿,喝起来倒是爽快。
二娘也是颇为优雅的一抿而尽,倒也没落下风去。
景文面露难色,心想这副身躯却也曾是个酒鬼之身,一杯而已怕是滴水入海碍事不得,也是仰头一饮而尽。
「吃菜罢,莫要凉了。」二娘说着,反射动作的给他夹菜,翎羽马上在旁边吃吃笑,给她使了个眼色。二娘微微一笑,也给她夹上,「妹妹莫急,横竖我也是六个弟妹的姐姐呢,岂会漏得你去。」
「姐姐倒是顾好大哥就是了,妹妹自己来,是罢大哥。大哥?」翎羽调笑着二人却见景文没有反应,二娘倒是被她逗得羞怯也没敢看他。
两人这一看不得了,景文杯酒下肚竟然捧着碗坐直身子,双眼帘幕一闭就这样维持一个诡异的姿态给睡着了,微微发起鼾。
「大哥,大哥?」
「文师父?」
两人轻声唤道,那人却是毫无反应,就是忽然大头一低,两肘往桌上一靠,鼾声越发大了起来,两人登时慌了。
「姐姐这可怎怎生是好,我从不知道有人能如此一杯就倒。」翎羽手足无措道。
「我也不知道呀。」二娘也失了以往游刃有余的姿态,比起当初被绑倒还更是慌了几许。她虽然知道景文是魂上往日那酒鬼之身,却也只道他便是个薄饮之人,却也未曾见过他沾过一丁半点,仔细想想,就是他娘子刚走那会却也没见他借酒浇愁。却不知借酒浇愁是也对迎面之事无能为力者所为,只是纯粹逃避心态,而他那时倒是极度渴望以身相殉,倒也没所谓逃避。
「那,那我们现在怎麽办?」翎羽慌忙道。
「总之,先叫看看醒不醒得来罢。」二娘定神,反正不是发酒疯倒也不甚难办,「文师父,景文,快醒醒。」
二娘柔声道,轻推了他两下。
「……二娘……」景文头往後一仰,呢喃着,「……吃不下了,太多了……」
啊不是,你这不根本什麽都还没吃啊。两女皆是一震,这货还梦呓呢。
「这小子,说这什麽浑话。」二娘又好气又好笑。
「连梦话也是唤着姐姐呢。」翎羽调笑道。
「胡说些什麽呢。」二娘娇嗔道,「不然你来,看他还唤谁了。」
「好啊,赌什麽?」翎羽倒是很有自信。
「那便输的给他擦身更衣,这副模样却也不好歇下。」二娘露出一抹狡狯的笑容。
「姐姐你说这什麽,太也羞人了去!」翎羽大惊失色,怎料她随口一说就要玩这麽大。
「怎麽会,不然你以为他一昏七日,我便任他发臭麽。」二娘倒是显得驾轻就熟,胸有成竹。
「哼,反正他定是唤姐姐,这赌我跟了。」翎羽小脚一跺,往景文肩上一拍,却是装着二娘声调喊道,「文师父,起身了,这都日上三竿了。」
二娘又好气又好笑,这装得倒是也挺像。
「……翎羽休吵,你嫂子还歇着呢……」他抖了一下,往後一倒,两人连忙出手拉去。但却都俏脸生晕。
「他,他刚刚说什麽?」二娘花容失色,却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闻。
「大哥,似是让我当姐姐嫂子了,哎,这声嫂子我唤得,输了便罢却也没什麽所谓。」翎羽嘻嘻一笑。
「……洹儿莫动……天还暗着……」怎料景文一边呼噜着一边又唉了两声,两人倒没了争执。
「大哥却又是想娘子了,姐姐莫要往心里去。」翎羽愣了一下,连忙道,却也不知二娘怎麽想法。
「往什麽心里去,他娘子却也是我好妹子,他不想她我还不抽他两抽。」二娘笑了笑,两人死拖活拖的把他拉上床,暗自庆幸自己都有经过些训练才能拉他得动。
「姐姐,现在呢?」把景文放到床上後,饶是二人经历了非人训练却也是气喘如牛,翎羽这段时日以来忙於生意经营打点,倒有些疏於锻链,喘得更凶。
「还怎麽办,这些菜,可莫给我剩了。」二娘微微一笑,继续用餐。
「姐姐,这很多啊。」翎羽头皮有些发麻,景文食量大极,二娘本就给他备上不少,如今只剩女子二人,便显得有些超量了去。
「谁让你喂他酒的,这事非怪妹妹了去。」二娘轻哼,眼角带笑瞪她一眼,翎羽被这一瞪便却如真是她亲妹一般,不敢再有二话,哭丧着脸默默扒饭,原本想回嘴说姐姐也让着她喂的,话还没到喉头又咽了回去。
「妹妹也莫要哭丧脸儿了,待会与你大哥擦身,姐姐我便再一旁帮你。」
二娘这手甩鞭洒糖的手段也是使得有如呼吸吐纳一般行云流水,翎羽这才笑颜重展。
「说定了,姐姐可莫食言。」
不过这量对二人还是太多了点,这吃完以後一时之间还有点动弹不得。
次日,景文倒是被饿醒了。
记忆还停留在二娘和翎羽进门来,与二人一起吃了饭的,可是却好像没吃一般。
天都还没亮呢,头也有些生疼。
他一个人摸黑到了厨房,却看到桌上盖着一个锅,里面还有一些饭菜,边上压了张纸条,字体娟秀。
「文师父,料来你可能会给饿醒,这锅里饭菜我给你留了些许,放到灶上热个一炷香便可,二娘」
「料来我会给饿醒?昨天到底是发生了什麽事了?二娘难道料事如神?」满头问号却是不得其解,但也是自己生了火来,一边吃着,心暖暖的。
吃完以後又有些生困,於是又睡了一个回笼觉,再醒来时却也日上三竿,他吓了一大跳,下到楼来,翎羽和二娘正在大厅中,二娘全神灌注的看着一册本子,边上茶几还堆了好些本,想来已是开始了解一下生意状况。
「两位姑娘早。」景文一脸抱歉道。
「文师父早。」
「大哥早。」
两人对他笑道,翎羽却是面染娇红。
「说也奇怪,昨夜不知发生何事,只记得两位做了饭菜来,後事如何却左右也想不起来,你们可有头绪?」景文不好意思的问道。
「这个……这个嘛……」翎羽俏脸红若桃实,却是支吾其词。
「文师父,想不起来便莫想了,直接办点正事得了,昨夜之事却也没什特别可议之处。」二娘继续翻着帐本,神情专注,「就是往後可莫要饮酒,便是一杯都别。」
「二娘说笑罢,我怎会饮酒。」景文嘻嘻笑着,搬了椅子坐到两人的茶几中间,也拿起一本帐簿。等等,我有喝酒?他皱眉看向翎羽,後者马上用帐本遮住脸不敢看他。
翻了几页帐本,对照了一下前後,他马上注意到些许端倪。
「翎羽我们这盘下镖局之後,是否便只是照着之前的老客户来走镖,却没再招来新客户?」景文奇道。
「正是,姐姐方才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呢。」翎羽讶异道。
「文师父,还说不通生意呢,看得倒比我快许多。」二娘微笑,看来她翻帐本已经翻往别的问题而去了。
「瞎蒙蒙到的啦。」景文嘿嘿一笑,在二娘面前倒不敢造次。
「眼下主要的问题是,我们主要也就承接三家茶庄,五家布庄,两家屠户的生意,价钱不高获利平平,暂且是依着公孙先生声名在外,但要拉到盐商,票商一类的生意,却还短了点声威。」二娘缓缓道来,景文挠了挠头。
「这就难办了,难不成我要先让人去劫镖,给自己制造点契机麽。」景文苦笑道。
「这般缺德之事,你也想得,竟是跟翎羽妹子一个样。」二娘嗔道,「难道是所谓夫妻同心,这都还没过门了都。」
念归念还不忘调笑两句,直把两人逼得冷汗直流。
「这个,山贼当惯了,一时回转不来罢了。」景文不好意思道。
「就是就是,姐姐莫要笑话妹妹了。」翎羽脸红道。
「文师父,这边我理着呢,你还是去花儿姐那给大家教教步枪怎生保养得了,人在自己不拿手的领域还是莫太钻牛角尖了才是。」二娘微微一笑,看着翎羽,「妹子也去看看不?」
「不了,我在这陪姐姐,让大哥训练,又得拿我寻开心。」
「我又拿你寻开心了,是你自己乱问问题需怪我不得。」景文笑骂道,当初的确翎羽当着众人问了些蠢问题才让他惩罚。
「嗯?文师父,若是与训练有关的问题我也是问了不少呀。」二娘疑惑道,不解两人之间恩怨。
「好呀,大哥偏心,就敢罚我不敢罚姐姐。」翎羽小嘴一嘟,脚儿跺跺,竟是简单几句便瞧出端倪。
「你自己要在大家面前拆我台需怪不得我,我有什麽要事也是分清人前人後的。」景文哈哈一笑一带而过。
「不管,你就不敢罚姐姐,那若是姐姐也在人前拆你台你敢罚不敢?」翎羽声音大起来气势也跟着大起来人也跟着站起来,活脱脱一只小雀儿似的。
「我自然敢罚她,但就是没有,没有便没有哪有什麽好倘若的,凡事都只有结果没有如果。」景文也跟着站起来,翎羽马上矮了一截。
「文师父莫恼,妹妹也就说说而已,认真什麽。」二娘嘴角带笑,抬起茶盏,盖子在杯缘滑了两滑,沥了沥水珠,「那便如妹妹所言,我若有错,文师父当罚我什麽呢?」
看着稳坐如山的二娘,眼角嘴角带的笑意,景文忽然背脊一寒。
「我还有事,先忙了去。」语罢一脚把椅子往後一推,一连翻了三个跟斗两个空翻戏剧化至极的逃了开去。
「文师父几时变得这般有趣了去。」二娘淡淡一笑,煞是若无其事,翎羽心道,那也只有在你面前有趣,却不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