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轰炸频繁，常安依旧去教堂寄宿。
她去看望了王玥，那间不起眼的舞蹈室因为战乱一度被迫关闭，此时潦潦草草东拼西凑又开张。她有了男友，对方是来沪的商人，爱情的滋润让她日渐丰腴。
知道了一点常安的事，王玥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回一趟杭州。”
王玥看见她手上依旧佩戴的戒子，忽然叹道：“可惜了。”
余笙在美国寄来信件，她和劳尔在华盛顿的郊外安静住着，他们组建了家庭，儿子三岁了，性格活泼可爱。
日本正式签订投降书的那天，整个中华民国都沸腾了。
常安所在的教堂无处不点满了金黄如萤火的烛灯，整个一片暖亮，孩子们唱歌跳舞，脸上的表情美丽的像不真实的世界。
教堂里新来了几个小孩，多是战争的遗孤，教堂曾受过孩子父母们的资助，因此收留他们。小小的手拉扯着常安，于是由小神甫带着他们，自己跟着走到对面中学校的门口，又费力穿梭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去到操场，自顾自寻到升旗仪式台的石板上坐着，昂头看不断升空的烟花。
一波又一波的欢呼跃雀声，敲锣打鼓声，和此起彼伏的鞭炮烟花声中，一只手帕悄然递至眼前。
常安像是猛然惊醒，看去是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女子，她问:“别人都在笑，你为何在哭呢？”
惊疑往自己脸上触摸，原来不知不觉已是满脸的泪水。只好接过帕子，摊开来像毛巾那般覆盖擦拭，女子抚了旗袍亦同她坐在石阶。
“我在一旁看了你好久，就像看见我自己一样。”
“……”她的神情让常安想到余笙。
“他是空军，胜利前三天我收到他的阵亡书——”
“我本以为可以和他厮守到老，只差那么一点点，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她惨笑：“我想过去死，正要自杀就迎来了胜利夜，日本投降了，我知道我死不了了，可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活……”
这女子，也许单纯想要找一个人诉说又不至于败坏了兴致，却没想到常安会对她坦诚，“我原本和你一样有个丈夫，日本从中国撤了兵，他再没回来。”常安也笑:“他这个人有点糊涂，本不知自己的生日。现在连我也不能知他的忌日了，这样一个我不知什么时候来，又什么时候会走的人，就是我的丈夫。”
那女子凄徨问：“他们留我们一个人，要怎么办才能度过余生？”
“仗打完了，日子不会越变越差的。”
常安说的话让这女子永生难忘。她说:“你不要去死，相反千万要把自己保重的健康长寿。我们在一天，心里的人就活着一天。倘若我们也不在了，没人会真正记得他们，他们就真正化成灰，无影无踪的，好像从未来过这世上……那他们死，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爆竹在响，烟花在放，悲喜交织的热闹里，两个女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我爱一个人，爱了许多年。
我们之间没有婚姻，没有子嗣，
以后我的年龄也许会比他还大，
经历中年昏聩，也会老眼昏花，
但我永远都会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