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琦醒来的时候岑渊已经去上班了。一个很寻常的星期三,天空中堆满了乌云,黑压压的像是一直按到了她头顶——那一刻她觉得有些恍惚。如果不是下体隐约的疼痛,她几乎忘记了岑渊的存在,仿佛她回到了过往无数个独自一人度过的阴天,莫名的忧郁从早晨的窗户偷袭而入,将她从头萦绕到尾,扼在她的咽喉让她有些难以呼吸。
“对不起,我没办法。”她低语着闭上眼睛,掐住自己的手指——被岑渊一根一根舔舐亲吻过的手指,他是那样地疼惜她。
她打开电脑开始工作,然而打出错词太多,她不得已停下来,改为打开一集综艺,然而逗趣的对话像是在白水里泡烂了的鱿鱼丝,又干又腥。
身体像是有自己的记忆,曾经她痛苦的时刻一瞬不落地在她眼前回溯,是多年以后仍然新鲜的噩梦。在阮琦意识到之前她已经跌坐在了地板上,头搭在床沿。她想摆脱,却时不时自己找上她,让她挣脱不得,连她也不知她是有意识地在回忆,还是被摁进了注满水的水盆里吐出空气,不自觉地吸水沉溺。
她条件反射地撕开了一块巧克力的包装纸,把巧克力放进嘴里。她品尝不出太多巧克力的甜美,只是习惯性地觉得能靠它得救。
这样不行,她告诉自己。
阮琦拿出手机,给岑渊发了条消息,虽然她觉得他在午饭之前可能都不会看到。
“我有点难过。”
她摁下发送以后便把手机扔到一边,栽倒在床,把头埋进了枕头里。眯了会儿眼睛,她把手机捡回来又发了一条,“不过没事,生理期前几天都会这样,过了就好了。”
她陷在柔软的床里,任由自己的心脏皱缩一般地疼痛。你为什么难过?她想问它。真可惜,它不会回答。它只会痛,不知是惩罚她还是惩罚它自己。
“不要再难过了。”她小声,自言自语地呢喃。虽然没有人会听,连她自己也不会听。
过了就好了,她安慰自己,无动于衷地让时间在她的指间发丝里流逝。窗外似是有鸽子在叫,咕咕的一声两声,拍打着翅膀。真可怜,挥动翅膀不是一样会栽到地上吗。
她胡斯乱想的时候,客厅里的大门打开了。她迟钝地坐起来,岑渊高大的身影正从门外掠入。他把她抱进怀里,抚着脊背拍了拍。
“你忘了东西?”她下意识地问。
“我请假了。”岑渊说,“我们来看电影?还是打游戏?我给你做饭吧,你告诉我怎么做,口味一定会合适。或者你想看演出吗?今天晚上N市大剧院有话剧……”
他数出了一连串的选项,然而阮琦还停留在第一句话上,“请假?”她不可置信道,“因为我吗?其实没什么严重的,我已经习惯了。你看我到今天还活得好好的。”
“不是因为你。”他说,“我今天走进所里就想请年假了。我们出去吧,我还没有在工作日跟你出去过。”
阮琦缠着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肩上没说话
她又怎么会信。
意外,又其实不太意外。她知道她总是能伤到岑渊,哪怕当初把打给他的消息一字字删掉,按灭了手机屏幕时,她也知道他一定会难过。但是她没想到会这样难过。
“那去看电影吧。”她说,“恐怖片。”
“好。”他立刻答应,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的鼻间分享着他脖颈领口的气息。
阮琦吸了一口,突然轻笑一声,“岑渊,你真好闻。”
“嗯?”
阮琦又吸了一口,她的身体像是迷恋一般地苏醒过来,让她记起了快乐的感觉,“好闻得,我可以忘记一切。”好像她一个人在冷潭死水之中等了许多年,就只等着这一刻,他在她身边。
她想说,随便请假不好,但又说不出口。他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告诉她,她可以偶尔任性,就像他可以偶尔翘班。
“岑渊,”阮琦寐语似的小声道,“你要是有一天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她竟然有点说不下去,索性不说了。真要有那么一天,就不是她管得了的了。
岑渊却皱眉轻责道,“乱说什么。”
“要是我不在了,我允许你找别人。”这句话倒没那么难出口。本来就没有谁能永远在谁身边,所以她没有了母亲,爸爸没有了妻子。世事又是多么无常,而岑渊这样的,总不缺人喜欢。
“阮阮。”岑渊语中严肃,一字一顿,“你闭嘴。”
这是在一起之后岑渊第一次叫她阮阮。
阮琦很知趣地没有再说下去。他们眼下正在一起,是没必要说这种煞风景的话,但岑渊显然猜出了她的想法。他把她从怀里拉出来,握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最终他叹了口气,他下颔的曲线在那一刻显得像将融的雪,“我只想把心掏出来让你看一看。”
让她看一看,那里面是谁,又只有谁。三年,七年,九年,他活着是为了爱她,也只为了爱她而活着。
阮琦眼中错愕了一瞬,然后她低下了头。一会儿,她挽住他的脖子,亲了他一下。
“恐怖片。”她重申。
“好。”他像之前一样回答。
她在他怀里,嗅他身上的味道。
真好闻,好闻得她可以忘记一切。
阮琦和岑渊去看了一部新上映的内地悬疑恐怖片,阮琦其实没有特地留意剧情,只是很感兴趣地看着浑身染血披头散发的女鬼从棺材里爬出来张牙舞爪,甚至未曾听见邻座女孩的尖叫。她轻轻地笑了两声,幽幽的像摇散在空气里的铜铃,那位叫出来的姑娘听得打了个寒噤。
“你就不怕?难怪敢跟男朋友来看恐怖片。”那姑娘凑过来敬畏地说。
阮琦笑笑,无言摇了摇头。
怕什么呢?怕裂开的皮肤,还是流淌的鲜血?哪一样她没见过,虽然是很久以前。阮琦突然有点遗憾——也许害怕才是正常的。
“你怕不怕?”她于是转头问一旁静坐平视大荧幕的岑渊。
“怕什么?”岑渊很实际地说,“头上是假发,身上是人造涂料。”
噢,她也没什么不正常。阮琦心里面感到了一丝安慰。
阮琦旁边的女孩儿也被逗笑了,“你们这一对还真般配!”
“谢谢。”岑渊一点不客气地领受了夸赞。
林含下班回家的路上正远远望见今天说“女朋友病了不放心”请了年假的岑师兄往地铁站走去,身旁是一个娇小纤弱的女孩,皮肤有些苍白,眼角含媚,唇线玲珑,像个精心做出来的人偶娃娃,看上去的确有些恹恹的,从皮肤的纹路到微卷的发梢都散发出淡淡的忧郁,然而又洁净得仿佛一开即逝的夜昙。让人一看就很想要疼爱和保护的女孩,也难怪岑师兄那么喜欢,还特意请了假回来陪着。
她像是有些没精神,没走几步头就歪到了岑师兄的胳膊上,他跟她说了句什么,她嘟囔了些不赞同的词句。
林含走近的时候正听到岑渊说,“早知道还是开车过来。”语调是她从不曾听过的柔和。
“那不好,这个时候正堵车呐。”她的嗓音十分清澈甜美。
林含想想还是硬着头皮招呼了一句,“……师兄,嫂子。”
阮琦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师嫂,一时有些愣住,回了个有些错愕的笑,“你好。”岑渊在一旁介绍,“实验室的师妹,林含。我女朋友,阮琦。”
“嫂子好些了吗?”林含寒暄道。
“好多了,怎么你都知道了。”阮琦看上去有些难为情。
因为师兄大大方方地为了女朋友要请假,在乏味的实验室里面已经是一件很有趣的谈资了,竟然被剩下那一帮人用着消磨了一整天,闲下来就挖掘关于岑渊女朋友的边边角角,连前台的小姐都加入了。
当然,林含没说出来。
她预备下一回岑师兄不在的时候再跟实验室另几位八卦,师兄在嫂子面前真像是变了个人,一下子就有人气儿了,不然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快跟电脑完成信息共享实现精神和肉体的互通了。
“嫂子,这周我们实验室聚餐,你会过来吗?”林含还挺期待地问。她走得近的同龄女孩儿真不多,能多一个就觉得新奇。
阮琦闻言先去看了岑渊。
“还没跟你说,是有个聚餐,周五晚上。”岑渊解释。他本来没打算去,因为怕阮琦不自在,他自己也不是特别感兴趣这样的活动,上回唱歌也是阮琦想去看“小刘”他才陪着一块儿去了,歌也没唱几首,这回聚餐也觉得不如回家跟她待在一起。
“那我去。”阮琦对林含说。
“好!”林含欢呼道,“嫂子周五见,我们玩儿真心话大冒险,拷问你和师兄!”
送走了林含,阮琦小声挤兑了岑渊一句,“有聚餐也不告诉我。”
“囡囡,我以为你不想去。”本就打算推了,然后像平时一样跟她在一块儿。
她撅着嘴,“你的同事我一个都不认识。”
所以才答应了?岑渊试着安慰,“你见过前台。”
阮琦哼了一声,没理他,不一会儿又靠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
原来在一起是这样的,原来她真的可以忘记。
P.S. 最近有点忙啊写得少了点,加上一直有点犹豫要不要写阮琦情绪的反复情况,毕竟不想写得太难过,想了下还是决定现实一点。但是故事依然是平缓向,两个人基本上就这么一直在一起到结局了,阮琦的情况也会有更多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