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轻吹过长街,带来一股枣花的幽香,法显尚未走到门前,便已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停在木门前,抬手敲门,等了片刻无人应声开门,他又敲了一次,亦是无任何动静。
他微垂的目光,望着紧闭的房门,心中已然知晓原因。
不告而别,怎么看都是花千遇的作风。
只是,她的梵语才只学了半月,不知还会不会再继续学。
法显最后看了一眼房门,眼睛是一片深沉静水,毫无波澜,他转身离去,月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幽寂的长街中。
自从花千遇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苏巴什故城。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淡,他每日上完早课之后,会在佛寺内讲经,一直到正午结束,由于不用再花千遇身上耗费时间,他也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去看佛经。
常慧和常悟的任务则是抄录一些不能带走的经书。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天。
法显结束了讲经,殿外的信众皆都散去,便见常慧走进了殿门。
常慧双手合十,施了一礼,他肃静的说道:“师叔,巴萨摩将军来了。”
法显带有淡淡疑惑的目光看过去,常慧解释的说:“巴萨摩是王的亲兵。”
法显平静的说道:“去看看吧。”
两人来到禅室,室内站着一个青年男子,身着半臂织锦长袍,面容刚毅,身形健壮,腰佩长刀,脚上是及膝的长靴。
他转身向法显施礼:“法师。”
法显唇边展露温和的淡笑,他合十回了礼,笑着说:“不知将军前来所谓何事?”
巴萨摩朗声言道:“王听闻法师近日要去于阗国,龟兹南去于阗有一千四百里,路途遥远,崎岖险恶,王担忧法师在路途上出了意外,便派遣我带人护送法师等人前去。”
几日之前,他曾去觐见了龟兹王,和他禀明暂停一段时日的讲经,准许他去一趟于阗国。
龟兹王当场就应允了,并言明会提供一些帮助,原以为是寻个商队,让他们跟同商队前行,不曾想竟是直接让亲兵护送,此举却是恩厚。
法显的笑容越发和煦:“即是如此,贫僧也不推迟了,多谢王的厚爱。”
他又向巴萨摩施礼:“出行之后还要麻烦将军了。”
“法师言重了。”巴萨摩也回以一笑,又问道:“法师准备何日启程?”
法显颔首道:“翌日。”
巴萨摩点头道:“也好,末将这就去组织人手去置办随行的用具,就先行告辞了。”
法显将他送到禅室外,笑着说道:“将军慢走。”
见巴萨摩走远,常慧疑惑不解的问:“师叔,为何要今年去于阗,先下已是七月下旬,千里路途要走半个月,那时金光塔已经开放,留给我们临摹经书的时间不多了,时间是不是太紧了?”
紧接着,他又提出建议:“咱们还要在龟兹国讲经半年,不如明年赶早一些七月前去?”
法显摇摇头,眉眼间生有一丝忧虑,他道:“摩诃耶伽法师听闻我等要去于阗国,观摩金光塔里的藏经,他告知说,于阗王罹患重病,数年来不见好转,怕是时日无多,若是于阗王离世,大王子就会继位。”
“大王子和王的想法不一样,他继位之后,便不会再开放金光塔,而于阗王缠绵病榻多年,随时都有可能离世。”
常慧倒是理解法显的顾虑,若是于阗王不幸于今年或者明年离世,那么金光塔日后就不再开放了,他们想要去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他们终是要赶去于阗国,早些前去也好,毕竟于阗国佛法精湛的佛经都在金光塔内,他们可以找一些人手,帮忙抄录佛经,等临摹完佛经,再返回龟兹,和龟兹王商议的半年讲经结束后,他们也能回中原了。
现在算来他们出行以有两年多,按路程计算的话,五年之内就能回去。
思到此处,常慧心中泛起一丝欣喜,纵使西域佛法氛围更加浓厚,却也不是中土,不叫人有归属感,离开数年他也免不了会思念故土。
常慧含笑点头道:“也好,常慧现在就去收拾行囊,明日便启程离开。”
法显淡声道:“去吧。”
常慧施礼告退,偌大的偏殿里只剩下法显一人,四周烛火摇曳,烟气缭绕。
他面庞沉静的走回禅室,也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行物品,等一切都整理妥当。
他环顾一周,看看是否有哪里遗落,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里堆放的几个黑漆镶金钉箱子,箱子许久未有人动过,箱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法显一怔,淡然的目光凝了凝。
他突然间想起来,花千遇口中总是念念不忘的财宝,她并没有拿走。
许是忘记了,他不确定的想着。
他沉思片刻,来到箱子旁将之打开,里面装满了黄金美玉,宝石玛瑙,流光溢彩的琉璃,琳琅满目,金灿灿的光芒晃着人眼。
自从龟兹王的赏赐运过来时,他一次都没有打开过,如今看来龟兹王还颇为慷慨大方,这些珠宝黄金够普通人花几辈子都用不完。
他从中挑拣了几样成色漂亮的红色玛瑙和宝石饰物,若是还能再遇到花千遇就赠给她,了却这一段因果。
翌日清晨,一支三十多人的军队骑着战马,在西雀离大寺外等候。
法显三人从寺门里出来和巴萨摩打了一声招呼,众人骑上马匹队伍出发了。
绵长的队伍,缓缓走出龟兹国境内,队伍转过重重山崖,来到一列列红褐色山体下,触目皆是峰峦陡峭,乱岩耸立,奇石怪棱甚多,石色如血。
山棱挺拔的山体上,还有一个开凿的佛寺,青烟缭绕,隐有梵音声回荡。
远行的队伍先是沿着塔里木河向西,尔后循于阗河向南,前行千里路途,方能达到。
天山山脉离的越来越远,他们也越离近大漠,当胡杨林逐渐变得稀疏,直到完全消失,面前是连绵起伏的沙丘。
复行驶了二十里左右,此时天色将晚,暮色鲜艳如橙,晕染在沙丘之上。
远处沙丘后传来一阵急行的马蹄声,一队人骑着马迎面而来,地面震荡,沙雾滚滚。
高头大马的马背上全是身形健壮的男人,他们统一穿着半袖玄色赤纹袍,腰间悬挂佩刀,腿上绑的亦有匕首。
这些突如其来的一队人,驾驭着马匹呈现一字排开,逐渐形成包围圈,准备将他们围杀。
见着来人不善,队伍这时骚动起来。
巴萨摩冷冽的目光注视着骑马赶来的一队人,高声呼喊道:“准备迎战。”
为首的一个男人,拔出长刀一道轻啸的鸣声回荡空中,他冲到队伍前方,一刀划破气流,若惊闪的流矢,抹过一人的脖子,喷洒出一片血雾,那人当场身死。
战斗一触即发。
双方混战成一团,刀影叠叠,铿锵声接连不断,寒凛利刃划过,伴着惨烈的哀嚎之声,穿透天际。
这群人训练有素,刀锋毒辣,出手迅猛,不是一般拦路抢劫的盗匪,那他们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法显蹙起眉,眉心间有几道深刻的褶皱,目光沉寂而肃冷。
看到这些杀手,他就想到了花千遇,以及她突然间的消失,如今法显怎还不明白她的计策。
难怪她当初要求他的庇护,其目的是让这些杀手误以为他们会同行,以此伺机袭击,好一个祸水东引,金蝉脱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