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方入槛,谢郎斜刺里来,念道阿弥陀佛,摇手拦纵:“妖祟不得入内。”
小佛陀蹲于墙阴玩泥巴,咿呀附和一句妖祟不可入内,接着念起诗词来:“桃花流水鳜鱼肥!”
原这谢郎与小佛陀慧眼早开,却始终装作看不见自己,忽被叫住,田瑶因惊吓而拍胸作啼。
想到当日所跳之舞,所做之事,所说之言,皆被人眼耳捕捉之,田瑶觉得好生丢脸,绞尽脑汁,借端反驳:“吾不是桃花妖,吾是焰摩天的小蟠桃,姓田名瑶,熟透掉落,奈何掉至人间,无身无份,无枝可栖,看似妖祟,实则是谪仙也,不害人,亦不趋人,从来身不积作。”
小佛陀受骗而不知,反问:“真是甜甜可口的小蟠桃?”
田瑶颜甲点头:“若是谎言,吾之姓,倒过来写。”
田字倒之亦是田字,好个牙疼誓,可笑也,谢郎问:“如此为何襆被离旧居?”
“非也,吾是来随喜的!”田瑶死鸭子嘴硬。
谢郎学上田瑶的腔调说话:“哎咯咯,哎咯咯,襆被离旧居多时,吾终将有家也。”小佛陀也在一旁学起来,还跳起一段胡旋舞。
田瑶无话反驳。
提起伤心事,田瑶泪簌簌堕襟上,左一口哎咯咯,右一口哎咯咯,抱住谢郎,似新妇向郎君扯娇,缅陈颠末:“每至小春月,万花绽放之际,吾定犯桃花癣,鼻肉滋养,喷嚏连开。喷嚏开时,身上颤颤,则花粉抖落如尘,害得过园之人亦犯桃花癣,秽声藉藉,无人居间缓颊排解,被人驱之赶之,惨兮兮,故而冒昧来此借宿。”
腰身有藕般的四肢控着,谢郎不自在,脸颊只管升起一股燥热,道:“当是色人惹来的秽声藉藉,旧景泼皮罢了。”
田瑶无从辩解,于是两眼垂垂,楚囚对泣,道出自己可怜身世。
她乃扬州土着桃花妖。
花界每一百年,举办斗婵娟大赛。
参赛花妖个个可爱,有摽冠百年的桃花妖,千年老二菊花妖,万年老三水仙妖。
桃花妖颜色美好,形状不瘦不腴忒喂眼,嗓音甜净甚悦耳,回回花榜第一,惹千年老二菊花妖眼红妒之。
妒忌多时,顿起坏心,投毒陷害桃花妖。
当年参赛的桃花妖,唤作秦清,乃田瑶亲姨姨,业有所就,女红书画精妙无匹,又美艳不可方物,闻名遐迩,参赛夺榜首,不过是探囊取物。
菊花妖投毒,毒作用于夜,舋面于朝,秦清惨败,排名最末,菊花妖越上一级。桃花一族自此凌夷,成别妖之臧获,任其打骂凌辱,可怜兮兮,唯有等下一届大赛,才能彻底翻身。
田瑶侃侃述至此,忽攮开谢郎,拍胸跌脚,指着蓝天白云,破喉大骂菊花妖:“黄毛姑娘,黑心肠,恨也!”
谢郎慢理衣襟,低声附和一句恨也,就手关朱门。田瑶震惊,拍门大喊:“放我进去!”
谢郎佯装耳聋,飘飘然打来一盆温水,命小佛陀盥洗脏手:“洗!”不搭理门外乱喊乱叫的人。
天已擦黑,抬头可见星辰,低头能见月影。
田瑶于门外乱喊半日,方想起自己是妖,法术不多,但能上天遁地,于是绕垣墙走三匝,翻身入墙。化作一朵囫囵桃花,择一枝秃树枝,猴在上方睡觉。
半夜不知不觉又变成人身。
次日谢郎起身,时辰尚早,扎雾未开,见田瑶四梢朝天,双颊微酡,睡在树丫巴儿里呼呼酣睡,他飞起一腿踢树干,踢落数多花叶:“谁许你进来?”
“只借方寸之地栖身,谢郎施点怜心。”田瑶眼睛懒睁,只翻身不理,赖在树里,继续酣睡。
当日一刻不曾从树上下来。
第三日谢郎复板脸驱赶,田瑶假装从树上摔下,昏倒在地,捂住腹部道:“昨日食蔫食而坏腹,不能行路。”
第四日谢郎板脸驱赶,田瑶假意跃身投井寻死,流涕不去,道:“离了寺庙且是烧地眠,灸地卧,苦难挨着苦难,君坐视不救,驱赶一女子,可谓是君子也?”
小佛陀心善,一根胖指不住戳谢郎手背,道:“小蟠桃姐姐伶仃投宿,好可怜,阿兄收留罢。”
谢郎大发慈悲,松口借方寸之地,暂收留田瑶。田瑶喜极而泣,抱上谢郎,在谢郎左颊上咂个戳儿:“好人一生平安。”
两片唇瓣在脸颊上发出“唼喋”之声,谢郎脸颊红了半边,推开田瑶,冷声问:“何时离开?”
田瑶回道:“待下一届斗婵娟大赛举办时我便离开。只要我夺得榜首,我就是花界首领,住在花界里,不需要四处流浪了。”
谢郎复问:“还有多久?”
田瑶答复:“明年夏日。”明年夏日,她要离开寺庙,前往花界锐身参赛,夺得花榜,为族子争光。
“明年一到,必伐桃花树。”谢郎如是说道。
托言随喜的桃花妖,最后成了来随趁的桃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