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最后一站,Ash带着和宥到了布鲁克林大桥,这里是他最想带恋人来的地方。过去有很多情侣慕名来桥上锁“爱情锁”,如今因为桥体不堪重负已经被明令禁止了。连日阴雨,凉风习习,并不是多冷,两人依偎着彼此站在两座纪念碑一般的桥墩之下,将整个麦哈顿的繁华尽收眼底。
Ash诉说着自己母亲的故事。
“我的妈妈出生在一个沿海小镇,听说那个地方是着名的侨乡。那时候,村里的孩子都是听着祖祖辈辈到海外淘金的故事长大的,也憧憬以后可以到国外挣大钱。我妈妈的很多亲朋好友都在M国打拼,然后把赚到的钱寄回家乡。她十八岁那年辗转坐轮船到了墨西哥,又坐同乡的车越过边境,第一份工作是在法拉盛华人餐厅。她人长得漂亮,餐馆老板的儿子看上了她。可是她并不喜欢那个人,但是碍于欠了蛇头的钱,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只能忍耐着。直到有位店里的常客对她表白,她觉得这是个逃离的机会,就跟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对她不好吗?”和宥忍不住插嘴。
“那个男人帮她还了蛇头的钱,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从一个深渊跳入了另一个更加黑暗的深渊。那个男人是经营妓院的,他看中了我妈妈的清秀动人。那时候刚好开始流行来自东方的神秘的“蝴蝶夫人”,亚洲女人给白人男性一种听话顺从的幻想,虽然不像鬼妹那么大尺度,却有别样韵味。那妓院老板打算把她的处女之身卖个好价钱。”说这些的时候,和宥注意到Ash攥紧了拳头,愤怒地砸在了桥护栏之上。
和宥的心随之一颤,Ash的妈妈十八岁时被满口谎话的男人卖掉了初夜,而十八岁的Ash呢?何其相似,也是被自己这个浑蛋骗走了作为“男孩”和“女孩”的初夜,仅仅花了一万美金,就被自己折腾了几天几夜。他不禁心虚地清了清嗓子,装作里面卡着一口痰。
“后来呢?”和宥尴尬地问。
“后来,她还算幸运,接客的时候遇到了个对她不错的鬼佬。对方很有背景,给钱也大方,只不过有家有室,后来他可怜我妈妈才接她出来当自己的情妇。”
“那位伯母的男朋友就是你爸爸?”和宥好奇。
“不知道,他也不曾认过我,就算是,我不过只是个私生子,他的身份背景不允许。我只是有碎片的记忆,他偶尔会在周三的下午出现在我们的公寓。不过也是一个周三的下午,我们的公寓发生了入室抢劫,我妈妈被歹徒射杀。我不在现场,但我知道公寓不安全,就逃了出来,流浪了几个月,直到被收容所救助。”
和宥想着,说不定那位先生就是Ash的亲生父亲。即使长于恶劣复杂的环境之中,做着“下九流”的职业,Ash身上却有一种天然的“高贵”,也许正是遗传自他的父亲。Ash的身世和自己多么相似,都是母亲做了有钱男人的情人,作为私生子出生。南和宥的眼睛被风吹得好酸。
思索了片刻,和宥问:“Ash,所以你现在在这里没有亲人了?”
“算是没有了。”Ash回。
“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到你妈妈的故乡?”和宥试探地问。
“我去那里能干什么?”Ash反问。
“现在来留学很方便的,对外籍生优待。而且,你英文好,就算是只靠教口语应该也可以生活下去。”和宥提议,心里想的是如果Ash可以跟着自己,肯定不会让他受苦。
“我没有想过这些。”Ash低着头说。
“要不这样,你考虑考虑?考虑完了可以联系这个人。”和宥翻找出了一张李烨的名片,“这是我大学同学李烨,在这里开公司。我今晚就要回国了,我回去帮你打听学校招生的事情,我会让李烨帮你委托中介办签证,一切手续和费用都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联系上李烨就可以,有任何困难不要和他客气,就像找我一样。”
“真的吗?我可以再看到你吗?”Ash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只是这光亮很快就熄灭了,“还是说宥也会很快忘记我?然后,喜欢上别人。”
“小傻瓜。”和宥真是哭笑不得,“如果你愿意来,我会开心得疯掉。”和宥悄悄地伸手过去,抓紧了Ash的小手,Ash没有躲开,两个人十指相扣。
“Ash,你有中文名字吗?”
“没有。”Ash答。
“那你妈妈姓什么?我可以帮你想个中文名字。”
“我妈妈姓艾,艾草的艾。”Ash回答。
和宥灵光一现,说:“我想到了,要不就取你Ash的谐音,叫艾惜怎么样?珍惜的惜,听上去像动词爱惜。”
“嗯,我觉得挺好听的。”Ash看着和宥笑了。
夕阳西下,温柔的橘红色光线映衬着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满是情愫的脸。
可是和宥匆匆来过又匆匆离开,又只剩下Ash一个人。他伫立在夜幕下的大桥上,对岸火树银花,默默地撕碎了那张名片,然后将那些碎片丢弃,沉入深深的湖底。
今天是鄂毓来医院检查激素六项的日子,结果将决定是否可以接受胚胎移植。生育中心里有很多前来就诊的妇女,他们大多数不太关注形象,有人穿着厚实不显身材的粉色卡通图案睡衣,头发像很久没有打理随随便便地扎在脑后,面色憔悴,打着瞌睡或者发呆着在打静脉注射。除了外表的不修边幅,不禁让人担心他们的心理状态。
一个年轻病友问身旁一位看上去年龄稍长的中年病友,“大姐,您这是第几次啊?”
“已经第三次取卵,移植了六次,三次不成功三次生化。”中年病友回。
“唉~我也是做两次了,医生让我们用免疫球蛋白,还有什么肝素。”年轻病友说。
“我都和老公商量好,如果这次再不成就放弃了,治不起了。可能就是没有儿女运。”中年病友叹气道。
“姐姐别灰心,这么贵的药都上了,这次肯定能行,咱们都要有信心。”年轻病友安慰道。
阿毓看到此情此景,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可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应该不会吧,阿毓的身体一向很健康,除了“早衰”的问题。
南和谦拿着缴费单回来了,看着发呆的阿毓,问:“媳妇儿,肚子饿不饿?”南和谦牵起阿毓的手,捏着他的手指,发现他手冰凉。
“还好啦,反正抽个血应该很快就结束的。”
阿毓被值班护士喊去抽血,脱掉外套。南和谦站在阿毓背后,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他接过外套,问:“要我帮你卷着袖子吗?”
“没事的。”阿毓自己将衬衫的袖子撸上去,露出了整条手臂。青色的血管凸起,护士小姐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好了位置。尖锐的针管插入的一瞬间,阿毓感受到一记刺痛,忽然天旋地转一般,眼前的人影变得一团模糊,他失去了知觉,腿软跪了下去,幸好南和谦眼疾手快扶住了晕倒的阿毓。
“您没事吧?”小护士显然被突发状况吓坏了。
过了一分钟,瘫倒在南和谦怀里的阿毓才觉得眼前又恢复了光明,头脑麻麻的,衬衫浸渍了冷汗,他坚持说:“我没事。”
“您之前有过晕血吗?”护士问。
“没有啊。”阿毓回答,又不是没抽过血,而且以前扎手指上可比这疼多了,也没有晕倒过。都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在小姑娘面前,想起来觉得有点丢脸。阿毓回头望了望南和谦,只觉得他表情严肃,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臂托着身体,他看上去比阿毓自己还要紧张。
“不好意思,这边抽不出来,可能还要扎另一边,您还可以吗?”护士小姐不好意思地说。也许是因为晕倒的缘故,针管错位了,血管周遭鼓起了一块淤青。
阿毓皱了皱眉头,依然态度温柔地说:“没事,您继续抽另一边。”然后,转头对南和谦:“放心,我没事,就是头晕,你搂着我,我不看可能就好了。”
于是,南和谦搂着阿毓让他缩在自己怀里,帮他抓好手臂。阿毓想着千万不可以再晕了,结果不正眼看针,扎的感觉反而更加鲜明了,他又是无法自控地瘫在南和谦的怀抱里。南和谦发现怀里的媳妇儿又软乎乎的了,心疼的不得了。终于抽完了血,南和谦抱着阿毓到休息室和那群打吊瓶的女病友们坐在了一起。
万里长城砌的第一块砖,就那么不容易。
做完胚胎移植后,小两口小心谨慎地过了十四天。这十四天可真算得上煎熬了。阿毓平日里喜动,坚持举个铁练个拳,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这“小种子”啊种了进去,还发没发芽,没见过这时候就用力松土的。他走路都得轻轻的,没事就躺着,躺着躺着人都变得“废了”,这接下去十个月可怎么活?
有这么娇贵吗?阿毓嘲笑自己,老一辈的生孩子明明那么容易,几年抱五六个。太姥姥辈怀胎六个月还下地干活,打水洗衣做饭麻利着呢,也没见他们把孩子弄掉了呀?况且,那时候的营养可不能和现在比较。他认定肯定是自己被医院的那些病友们“传染”了,才开始瞎着急。
这个世界上有种病叫“癔症”。所谓癔症就是由于心理暗示产生的精神障碍。阿毓回想起那天在医院晕血的经历,说不定自己也是因为看到了虚弱的病友,关键因为南和谦也在。以前的阿毓没有人可以依赖,所以遇到什么苦难自己咬着牙坚持着就可以熬过去。可现在却有一个人可以依赖。哪怕是一点点小委屈,小伤口,都想靠在南和谦怀里,哭着说自己好痛,想要他温柔的安慰。是不是自然而然变弱了?阿毓暗暗下决心如果要陪产肯定不能让南和谦进去,不然看到孩子爸爸用那双散发着爱怜的眼睛盯着自己数个小时,肯定会疼到半死!
开奖的那一刻,阿毓一次验了三根验孕棒,生怕错了。
“帮我看看,这是没有吗?”阿毓将其中的一个拿到南和谦眼前。
那根验孕棒上有一道明显的红杠,还有一道似有若无的浅色。南和谦又去看另外两根,确认都只有一根红线。
“你刚才买的时候是从一个盒子里拿的吗?万一那一盒都有质量问题!”阿毓焦急地把外套拿过来,催南和谦穿上,“你再去一次,这次多去几个药店,每个店买几个,我就不信!”
“别着急,媳妇儿,我这就去。验孕棒本来就不太准,明天我们再去医院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