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林知若都没有再梦到那个奇怪的少年,她的气色一天天好起来,人也有了精神。
这天赵如嫣来找她玩,两人在花园里看猫崽扑蝴蝶。
林知若坐在秋千架上,满怀着心事,一下下地荡,趁着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要和好友倾诉,“我近来常常……做梦,梦里都是同一个人。”
猫崽似乎扑累了,顺着裙子攀爬到她膝头,随着她一起荡。
“谁呀?”一听到八卦,赵如嫣两眼放光。
林知若缓缓摇头,“不认识。”
“那你怎么会梦到他?”
“我也觉得奇怪。”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
赵如嫣直接切入要害,“好看吗?”
林知若回忆着,说了八个字,“风姿灵秀,出尘绝艳。”
“哦~“赵如嫣露出了然的笑容,“千里姻缘一线……你的猫是在笑吗?”
林知若低头看了猫崽一眼,“猫怎么会笑?你刚才要说什么?”
“哦,它刚才那个表情特别像是在笑,”赵如嫣挠了挠头,继续道:“我是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你梦到的那个人八成就是你未来的相公……你的猫真的在笑!!!”
她抓住猫崽的两条前肢,将它提了起来,面对着林知若,“说真的,它八成是个妖怪。”
林知若握住猫崽的两个后爪,趁机揉弄它的小肉垫,“那我也不能丢掉它,因为我是它的妈妈。”
话音刚落,一直逆来顺受的猫崽忽然“汪”地一声,奋力一扭身,逃脱了她们的魔爪。
当晚,林知若再次梦见了那个少年。
却不是在床上,而是在白天她和如嫣说私房话的花园里。
他挂在秋千上,来回地荡,歪头盯着她,一开口,叫了声,“妈妈!”
她脸上一红,倍感窘迫,踌躇了半晌,才问出一句:“你是谁?”
她总是不太敢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习惯性垂着眼,只看见他懒懒垂下的一只靴子,随着秋千晃动,在半空中一摇一荡,擦着暖春三月里茂盛生长的青草尖儿。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他把脑袋靠在秋千绳上,有一点狡黠地笑,“你真的不知道吗?”
林知若猛然惊醒。
猫崽蹲坐在她胸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起身,举起猫崽,左看看,右看看。
灰扑扑的绒毛,黑色的斑纹。
怎么看,都是一只普通的小猫。
林知若哑然失笑,自己竟然会产生这么荒唐的想法,觉得它就是梦中的少年。
真是昏头了。
不过……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好好穿着衣服的样子。
只是一身最寻常不过的黑色劲装,不知怎的,却好像有丝丝缕缕勾人气息在他周身浮荡,比起在床上不着寸缕的模样,另有一番风韵。
她起身点了灯,凭着记忆在纸上画出他的样貌。
次日赵如嫣又来,见了画像,却大失所望,“这很普通啊,怎么就出尘绝艳了?”
林知若正色道:“你的审美有问题。”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赵如嫣做出让步,“其实吧……仔细一看还是挺标致的。”
入夜,赵如嫣在林府留宿。
两个女孩叽叽咕咕地说话到深夜,倦极而眠。
猫崽从林知若怀里钻出来,一跃跳上窗台,用脑袋顶开窗子,溜了出去。
夜幕笼罩的街道上,一个酒鬼踉踉跄跄地走着。
忽然,不远处巷口一个婀娜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三更半夜,街上怎么会有个女人?
他揉了揉眼睛,又扭头朝四周望了望。
寂夜之中,孤男寡女。
他咧开一嘴黄牙,笑了,凑到那女子身边,浊臭的酒气直接喷上女子雪白的脸颊,“小娘子,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啊?”
女子扭过头,月光之下,只见她杏眼桃腮,是个难得的美人。
“人家没地方去……”
声音也是娇柔妩媚,撩得酒鬼心痒难搔,眼看她一个弱女子,也没带随从,干脆一把抱住她身子,就往巷子深处拖。
“你干什么?”女子慌乱道。
酒鬼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用力将她按在地上,就急急忙忙地解裤带,“嘿嘿,这样的美女,居然让我给碰上了,还不用花钱……”
正兴奋地自言自语,他忽然觉得手下触感不对,再一摸,整个人怪叫一声,弹了起来,地上躺着的,哪是什么软玉温香,分明是……是一副骨架!
他出了一身冷汗,两腿打着颤想逃,身后却已经响起了咯咯啦啦的骨头碰撞声。
白森森的骷髅自他身后缓缓站起,温柔地搂住了他,娇滴滴地问:“你去哪儿?不喜欢人家了吗?”
……
天亮了,林知若正和赵如嫣一同洗漱,忽然看到猫崽自窗子缝隙里钻进来,一溜烟跑到床上躺倒,满足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都城依然风平浪静,一个无亲无故的穷酒鬼醉死在巷子里,并不算什么大新闻。
*
梦里的少年不再缠着林知若做那种羞耻的事,只是倚在花园的秋千上,漫无目的地和她聊天。
林知若忍不住好奇,问过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他似乎会错了意,望着她,眨了眨眼,跳下秋千跑出几步,又回头唤她,“走啊。”
“……做什么?”
“去你房里。”
“不、不是……”
他稍一思索,“在这里?”
“也好,一直在床上你也腻了吧?“他回到秋千上,又荡了起来,“要不要试试在秋千上做?”
她连忙摆手。
“怕什么,这是你自己的梦,不会有人来的,就算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啊,反正是梦而已。”
她红着脸仍是摇头,之后再也不提这事了。
于是每天夜里,入梦之后,就只是聊天。
大多时候,两人聊的话题一点意义也没有,有一回,单是牛肉好吃还是羊肉好吃,他就同她争论了一个晚上,最后又说鱼肉才是天下第一。
几乎全是废话。
但林知若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个秘密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好朋友,任谁都能看出她心情极好,每天洗漱后,既不看书,也不玩闹了,直接盖上被子酝酿睡意,满含着期待进入梦乡。
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问他:“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这天的梦境被橘黄的夕阳笼罩着,他的脸被假山投下的阴影覆盖住了,看不到表情。
他没有回答。
林知若犹豫了一下,又问:“你的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秋千绳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响动,轻轻荡了起来,他也因此从阴影中现身。
不得不说,好像一条柔软的死鱼。
因为他几乎是半躺在秋千上的,脊背倚着的只有一根纤细的麻绳,一只脚蹬在木板上,另一只脚没骨头似的垂下,在半空中飘荡。
只有一双眼睛像活物,牢牢地盯着林知若。
“你是不是想问,我在现实中存不存在?”
不等她回答,他直接摇了摇头,给出答案,“没有,现实中根本没我这个人,我是你幻想出来的。”
林知若怔了怔。
他继续道:“那又怎样,你希望在现实中见到我吗?”
林知若又怔了一下,呆在原地认真考虑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他有点意外,随即自信一笑,“你说气话,我不信。”
林知若沉默下去,没有辩驳。
梦境是不受自已控制的,如果他仅仅存在于梦境里,那么每一次见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她随时可能失去他。
如果他是真实存在的,至少她知道到哪里可以找到他,即使是千山万水,总有抵达的一天。
但同时,她内心又隐隐地恐惧。
这是每一个少女与生俱来的直觉——“如果他真的存在,真的出现在我面前,就绝不会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
两人都安静,只有秋千架吱呀吱呀地响着。
他靠在秋千里,黑漆漆的眼珠望着林知若,向前,沐浴夕阳,向后,又归于黑暗。
一次,两次,到第三次荡出来时,秋千已经空了。
之后,他赌气似的,不再现身了。
林知若进入梦境时,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秋千,她坐上去,一下下地荡着,直到梦醒。
*
一棵树的阴影下,藏着一只体型奇大的白狐。
它眸中带着不甘,死死盯着林府大门口。
有那两个臭道士在附近盯着,它不能堂而皇之地杀入凡人府邸,夺走猫妖的内丹,而那个买下猫妖的女人又深居闺中,不常出门。
再这么耽误下去,待猫妖的伤好全了,它哪里还有机会?
正心焦时,忽然一个活泼的身影映入它眼中。
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似乎经常看到她在林府出入。
白狐眼珠一转,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