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看起来没什么力气,只是勉强能捏住打包的一次性汤勺,但她还是拒绝了我给她喂饭的提议,低下头慢慢地喝起来。
飘着油花的汤看起来还有点烫,她却好像毫不在意,散下来的发梢在她低头时会沾到碗里,她也没什么反应。
她就像一个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人,我甚至怀疑如果摆在她面前的是一碗石子,她也会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吕姐来电话了,”助理等她吃了大半碗,才犹豫着开口,“她帮你把后面几天的行程取消了,说你重感冒了……但是下周的开机仪式,她说必须得去……”
“好,不会耽误的。”她点点头,甚至还抬头笑了一下。助理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我却感到现在的她比刚才更不像一个活人了。
如果说她在姚萌萌面前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在我面前像一只受了伤无力挣扎的兔子,在助理面前则像一个割断了感觉的玩偶,没有令人担心的行为,可也看不见任何身为人类应有的情绪。
“姜老师总算恢复了状态了,多谢你啊,刘姐!还是你厉害!”助理凑到我身边悄悄地竖起大拇指,我哭笑不得,又突然一惊:“你的意思是,她这段时间一直是这个样子?”
助理点点头:“对啊!说实话我一开始也不太习惯姜老师话这么少,但慢慢就觉得这样也挺好,最近吕姐又给接了不少工作,可能也确实是累坏了……加上刘姐离开,她有点难过,也能理解……刘姐,吃鸡蛋……”
我木然地接过助理递过来的鸡蛋,这段时间我每天都通过助理问她的情况,助理都说挺好的,再加上拍到的她看起来正常的样子,所以我就以为她真的过得好,可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假象,原来我离开后的每一天,她都活得浑浑噩噩。
“刘姐,你怎么又哭了?”助理不解地望着我,我无法再继续看她低头吃饭的样子,捏着鸡蛋躲到了病房门口。
“你是病人家属?”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站到我面前,我下意识点头,医生就冲我招招手,“我是姜年的主治医生,我姓秦,来查一下房,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撒谎,或许只是想给自己安一个足够亲近的身份。“那你进来吧。”医生抬脚迈进病房,我也紧跟了过去。
她已经吃完了早饭,助理正在收拾桌子,医生手一挥:“助理出去,姐姐留下,病人感觉怎么样?麻药退了吧?疼不疼?我看一下伤口,姐姐过来帮忙把裤子脱一条腿。”
宽大的病号裤里没有穿别的,我一手托住她半边臀一手把裤腰往下扯,她借着我的力气蜷起腿,主动把左腿从裤子里退出来。
“挺好的,不太疼了。”她等我整理好裤子就把两条腿都张开屈起,好让医生检查下体。医生戴好手套伸手去拨弄她的阴道口,快速看了几眼便点点头:“伤口恢复得还不错,明天拔了尿管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我不敢细看,只隐约看到淡黄色的导尿管上似乎沾了点干涸的血迹,听到医生说好了,慌忙给她穿裤子。
医生却来拍我的肩膀:“姐姐要勤快一点,多帮她擦洗下身,裤子可以不穿,反正垫了隔尿垫,保持会阴部位清洁干燥,回头我叫护士拿点碘伏来,洗完就擦一擦。”
“……好。”我偷偷去看她的脸色,感觉她似乎轻轻蹙起了眉头。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我在病房门被关上之前突然想起来,急急问道:“秦医生!那个……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哦,传染病四项都是阴性,忘了说了,”医生拉下口罩歉意地对我笑笑,眼角的鱼尾纹皱成一个令人安心的样子,“不用担心,病人很快就能恢复健康了。”
“其实不用查的,”等我送医生出门,她突然开口,“我没有跟他们做过。”“什么意思?”我愣愣地问。“性病嘛,做过才会传染不是吗?我说了不用查姚萌萌不信,”她依旧保持着被检查时的姿势,只是转过头来看着我,“可我真没有……”
“我打点水帮你擦一下,”我避开她的眼神,走过去把她的另一条裤腿也褪下来,“医生说不穿裤子对伤口好,那就不穿了,我守着你,没事的。”
没找到小毛巾,我就抽了几张湿巾,沾上热水从前到后帮她细细擦拭。擦掉血污过后,她的下身还是看着有点陌生,不知道是因为阴道口的缝线痕迹,还是因为被碘伏染成浅黄色的皮肤。
“你不喜欢我和别人做爱,我就没做了……不过我还是没有做到保养好身体……对不起……你别哭了……”她的手从上方伸过来,摸索着帮我擦眼泪。
“真的……这个伤,是他们自己做的一个木驴,中间活动的木棍插的……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戴着头套的……我真的努力保护自己了……我真的就是太痛了,才忍不住……”她一定不明白,为什么越是试图安慰我,我的眼泪就流得越凶。
“姜年,你恨我吗?”我坚持完成要做的事情,又拿薄被给她盖好,才敢开口问她。她睁大了茫然的眼睛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想那么多……不过挺奇怪的,我以为我会习惯了,可没想到会这么难受,所以才会偷偷地找人打我。”
“习惯什么?”这两个字出现得太突然,让我感觉不安,但又有种预感,好像如果我不追问下去,就会错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抿起嘴唇犹豫,我伸出沾满眼泪的手握住她的手,安静地等她开口。“就是……被丢下来的感觉,应该对我来说是很熟悉的了。”她似乎在斟酌措辞,说得很慢。
“我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你知道的吧? ”她试探着问。“我知道,你跟你爸爸生活嘛。”我曾经好奇她偶尔会叫我爸爸的原因,所以去了解过她家里的情况,这些信息不算隐秘,随便在网上一搜就能查到。
“但其实最早,我是跟着妈妈的。她没时间带我,所以把我放在外公外婆家。在那没什么人管我,我就跟门口几个小男孩儿瞎玩,过得还挺快活的。”说起童年,她眉宇间浮起一丝笑意,像是回忆起了从前的时光。
“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我跟一个小孩打架,他的头磕在地上破了一个大洞,外公外婆觉得我给他们惹麻烦了,就要把我送回我妈那,可我妈也不想要我,我就背着我的小书包,站在家门口看他们吵架。那是我第一次被抛弃,当时被吓坏了,也特别难过。”她低头看了看我的表情,像安慰我似地,伸出插着针管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
“后来你爸把你接走了?”这样的经历对谁来说都能算得上是童年阴影了,我忍不住又想落泪,也更理解她对爸爸的依恋了。
“嗯,爸爸说我是女孩子,应该做女孩子该做的事情,所以他送我去学跳舞,对我要求很严格。我其实一开始不太喜欢,但我怕他也不要我,所以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接受采访的时候也会提到爸爸,说这一段话的时候,习惯性地带上了点职业笑容。
“他是做生意的人,所以时间比较自由,总会陪着我去上舞蹈课,还会帮我纠正动作,我犯懒的时候,他还会打我,现在想想,我还是挺感谢他的,要不是学了跳舞,我可能也不会走进演艺圈。”她的这些描述,我在别的采访中也听到过,不过语气上,好像有些微妙的不同。
“我那时候跟爸爸很亲密,他什么事都会帮我安排好,我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上学和跳舞,我以为爸爸那么喜欢我,一定不会不要我了,但是我错了。”她说起亲密时的停顿让我心中一跳,但她并没有往下细说,而是含糊了过去。
“那时候我刚考上舞蹈学校,就要去外地上学,他突然带我去了一个饭局。他说我已经长大了,需要学会挣钱补贴家用,也分担一点他的辛苦,在那个饭局上,我遇到了老梁。”仅仅是听到老梁这个名字就让我颤抖起来,想要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但身体却像是被魇住了,动弹不得。
“那是我第二次被抛弃,虽然那个饭局上每个人都很高兴,爸爸也没有跟谁吵架,我却怕得浑身发抖。我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以为是我偷偷自慰惹爸爸不高兴了,我哭着求他不要把我送给别人,但他还是让我跟着老梁走了。”她的嘴巴在我眼前一张一合,我却情愿自己没有听清她的话。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把我送给老梁,是因为这样做能得到生意上的照顾,还有一个月八千块钱。那段时间,我是真的有点恨他。不过后来,他又对我好了起来,大概是挣到钱了吧。”她低下头笑了笑,头发垂下来挡住大半边脸,“放假回家他会做一桌子饭菜,跟我一起看小时候的照片,还重新允许我晚上跟他一起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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