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医院有不少,但皮肤科出名的也就两家,所以沐岚很快地缩小了范围,不过医院的保密性做得好,她为了进来偷偷探查李姓的小孩,偷摸着藏到了清洁工的休息室换下了常服,戴上口罩和眼镜,再穿上笨重的工作服。
距离上次去高泽家,已经过了两天,这两天里小少年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她觉得好像没有以前亲密了,但又觉得亲密这个词用在这里好生奇怪。
你不会真的将他当作是宠物或者是弟弟?
沐岚问自己,她也想不明白,但眼缘和感情的事情都太奇妙了,她真的难以用词句去描绘。
眼见着又到了周末,高泽说他又得出门一趟了,而她也刚好要找人,于是她就随机地在两家医院里选了一家,也很随意地挑了个时间来了这。
但命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
沐岚真的把自己当作清洁工,扫了两个病房,顺带排除了好几个小孩,劳累到了下午,一点(杀) 手的自觉性都没有。
劳累几个小时还得确保不被阿姨抓住问人,好不容易才坐在休息区里,然而她举着矿泉水瓶子的手猛地愣住了——她看见了高泽,他拎着一袋水果和一大包零食,在人群里,清秀得像一束晨间的百合,又孤单得,让她远远地瞧见了他。
但不能打招呼。
她已经很奇怪了,如果被他发现岂不是变得更加诡异?
沐岚将口罩戴上,又将贴在额头上的防护眼罩扯下来。要跟着高泽吗?但探究他的隐私不好吧,不过他每周都固定这个时间来医院,太让人好奇了。
看一眼,就看一眼吧,沐岚对自己说。
于是,她有些蹑手蹑脚地推着清洁车跟了过去,看起来有些滑稽,但遮得严严实实,绝对不会被他发现。
“妈妈.......”高泽推开门,还没放下手里的蓝子就喊着坐在病床头边的女人。
“嗯。”她轻轻的答应一声,朝他点头示意,没有任何欢喜的情绪,平静得跟死水般。
对此,高泽已经习惯了,尤其弟弟被严重烧伤后,放在他身上本就为数不多的母爱,也被她残忍地掏出来放到了弟弟身上。
“弟弟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行。”
高泽看过去,他的弟弟的脸颊绑着白色绷带,只露出了眼睛和鼻子,嘴唇作为身体上最脆弱的肌肤,因为母亲担心他会失水过多而裂出血,一般都会涂一层凡士林,所以说,弟弟很少说话,更或者他开口就难受。
不过真让人开心。
内心的角落里,他翘了尾巴,但表面功夫仍然要做好:“妈妈。”他唤相识已久却跟陌生人无异的母亲,“我想跳级,早点参加高考,这样我就能报考医科大学,以后我想当皮肤科的医生,一辈子都照顾弟弟。”
“.......”
他的懂事,对他的妈妈而言,其实是穿肠的毒药,她明明有两个孩子从灾难中存活,然而一个躺在床上半死不活,脸上的烧伤也差不多毁了他的下半生,另一个看起来听话懂事、成绩也好,但她不喜欢。
要是高泽替弟弟承担了多好?
明明已经拥有这么多了。
此时,女人的笑容苍白无力,甚至有些挂不住,想要发怒,但因为没有理由,强扯着嘴角,很难看,“清月,真是懂事啊……”除了这个,她也不想说出其他的词了,“以后弟弟,要麻烦你照顾了。”
“太客气了,妈妈,他可是我的亲弟弟。”高泽故意将“亲”字,重重地一咬,“做大哥的,有责任照顾他的。”
“........”她顿然收起了笑容,被他刺到了一样。
李清月没有错,他说的话也乖巧,做事也讲规矩,使唤他比护工还顺手。
可是,心里为什么会觉得恐惧又恶心?
他明明也是你的孩子。
“你吃饭了吗?”实在找不到话了,她只有问这个了。
“吃了。”
“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是第一。”
“是嘛,那太好了,之后我让人给你的卡打一些钱,你去买点吃的奖励自己吧。”
“好的.......谢谢,妈妈。”
两人的交谈便这样结束了,呼吸机沉重的声音都比它们有力,明明就在面前,两人却仿佛隔了一条银河。
不可言,不可语,不可怒,不可怨。
将所有的愤恨埋进土里就好了,他们两个作为母子,这是他们都擅长的事情。
女人被护士叫走了,说是要领东西。高泽在她走后,慢慢地坐到了病床边,他看着床上小孩,每次来这,心里对他的愧疚都能被妈妈冲散。
“哥.......”像从地里突然冒出一根绿芽一样,他喊了他。
“嗯。”高泽点头,他想他不该把对女人的怨恨都放到他身上,即使他为弟弟是这副模样感到庆幸,但如此肮脏恶毒的心思,他这辈子都不会允许自己透露出来。
“我给你买了橙子,之后让阿姨和妈妈打成汁。路过书店的时候,你喜欢的漫画没货了,我下次再给你带。”
“嗯……”
“这次手术后,如果效果好的话,就去上学吧,我给你补课。”
“之前,你想看的樱花,我给你做成了标本。”高泽弯腰从袋子里拿出海洋蓝当封页的纸册,“就当作是我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躺在白色病床上男孩的回答是一阵安静,伴随着肩膀的抖动,高泽的心一抽,赶紧伸手固住他的身体,“别动,碰到伤口就不好了。”
他能看到他从绷带下露出的嘴唇在颤抖,也能理解不能选择父母的无奈。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时候渴望从父母那里得到爱的高泽,不再那么执拗了。他们将他们生出来,但也忘了自己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因为争吵和矛盾,他们忽视了他,又随着母亲移情别恋,他成为了母亲仇恨的靶子,即使后来,母亲找到了喜欢的男人,可是她生下来的这个孩子被一场火灾夺去了人生。
淡了,有种感情不再那么热烈了,就跟快枯萎的野草一般,但野草能重新生长,但斑驳的爱意夹杂着太多期望,终究成了挂在墙上的蟑螂。
她恨他身体流淌着那个男人的血液,还能健康成长。她怨他没有健康的身体,口口声声说她爱他,但眉目里都是疲惫,需要由护工来提醒她哪些食物,他吃不得,不能碰。
“以后等我成家了,我会接你走。”
高泽还是变了,他不那么讨厌跟他一样可怜的弟弟了,兄弟两人注视着对方,浓厚的爱意滋长,撑起他们小小的身躯。
之后,他又在病房里陪弟弟读了书,妈妈进来会打电话给继父让她早点回家,不过高泽听到妈妈是要打算重新再生一个了。他轻轻地握着弟弟的手,贴着他的耳朵说:“别怕,还有我。”他打算用下半辈子来偿还崔燃和弟弟的债了。
在他走后,躲在门附近,将气息掩饰得跟装饰物一般地沐岚才慢慢地走进病房,她先是看了病床上男孩的名字,再看了高泽送给他的书和水果,等女人过来的时候,又问他刚刚那个人也是你的孩子吗?
女人没回话,给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此刻沐岚的心裂开了一个口子,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
她突然觉得医院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太低,想去调一调。